韓亞文的膠卷用完了，他不打算補充新的膠卷，是時候要回去了。
    時間不等人，他把日記本整理了一下，準備回北京和大院的領導們哭窮。
    奮強和二栓尕娃他們又冒了出來，看他在收拾東西，便問道：“亞文哥，你是要回麽？”
    韓亞文扭頭一笑：“是該回去了，在這邊好些日子了。來來來，我這邊還有奶糖，你們先拿著。”
    奮強有些不好意思，他比尕娃二栓都大一些，他覺得不能再去吃糖了。
    但尕娃卻極是高興地接了過來，隨手就遞給了他一顆，又剝了一顆放到自己的嘴裏：“之前衛民哥也給我們奶糖呢。”
    韓亞文心道，鄭衛民你還真大方，不是說來插隊的時候都快窮得當褲子了麽？還能有奶糖吃？
    尕娃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亞文哥，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吧。”
    “那我讓我爺爺送你。衛民哥他們都是我爺爺送的。”
    “你爺爺？你爺爺怎麽送我？”大隊裏有輛拖拉機，但韓亞文覺得乘坐拖拉機過去還不如他乘大巴車來得快。
    “用驢車送。”尕娃的眼裏有得意的光，大隊裏哪個大學生沒坐過他爺爺的驢車？將來他也要坐這個驢車去上大學。
    韓亞文心算了一下，乖乖，這得多久啊？
    “太遠了，不能讓你爺爺送。”
    “沒事的。”
    “真不行！我今晚要收拾東西，明天什麽時候能起來還兩說呢。”其實韓亞文心裏琢磨的是要多睡一會兒。
    發車的時間他都算過了，要是乘驢車過去，那不得半夜就出發？這他可受不了。
    尕娃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再堅持。
    這群娃娃離開後沒多久，徐誌全也過來了。
    “亞文，聽奮強說，你明兒就要走？”
    “剛要去找您呢支書！我回北京之後就開始找領導們要支援，您給我留個電話，能不能弄到，我都給您回個話。”
    “啊呀……咱們這大隊還麽通電話……是這，記咱們公社的電話吧，或者供銷社的也成，我讓大成來接。”徐誌全還是習慣說公社。
    “都行。”韓亞文打開日記本，把兩個電話都記下來了；明天就要回北京了，他心裏沒有底，但很亢奮。
    就算沒做過大買賣，他也知道越是壓本錢，這賺的就越多。
    衛民經常說什麽來著？雙贏對吧？他覺得這次的事情就是雙贏，或者是多贏。
    徐誌全不由分說，拉住韓亞文：“走，去叔那吃個飯去。送行餃子迎風麵，今晚讓你嬸子包點餃子。”
    今晚的餃子竟然是羊肉餡兒的，韓亞文覺得滋味甚好。
    賀英一個勁兒地給他添，韓亞文吃撐著了。
    睡覺之前，他心裏盤算著回到北京之後得先來一碗炸醬麵，要不這流程不是少了一道麽？
    第二天，他出村的時候路過了燒磚窯，燒磚窯的漢子們都和他打著招呼：“嘿，回了？”
    “回了！”
    周二，韓亞文到了北京。
    下車之後，他先找了個照相館幫忙洗照片，又去了北大找鄭衛民。
    進了北大的大門，韓亞文嘀咕道：“哪有哥們這麽勤的人？北大都快成我家了……也不說給哥們弄個學籍……”
    熟門熟路地摸到自習室，果然看到了鄭衛民，周圍的幾個人也有些眼熟。
    他推開門，悄兒沒聲地往鄭衛民旁邊一坐，輕輕咳嗽了一聲，鄭衛民便看到了他。
    “什麽時候回來的？”鄭衛民鼻子抽動，使勁聞了聞：“你這剛下火車吧？身上都味兒了。”
    “哥們還沒說你呢。出去說吧，咱也是文明人，總不好耽誤大家用功。”
    到了外麵，韓亞文的聲音終於能大了一些，整個人也放鬆了不少。
    “這趟火車坐的，真累。但說真的，比去廣州輕鬆，那火車才叫真的累。衛民，我可沒吃飯啊，晚上你得請我吃個炸醬麵。”
    “走吧，去國營食堂吃。你這辛苦打了一個來回，讓你吃食堂你也不樂意啊。”
    韓亞文說道：“這有什麽不樂意的？我在陝北吃的可都是棒子麵，在那邊我就琢磨，你們食堂的飯怎麽那麽實惠，那麽好吃？就吃食堂了。”
    “行。”
    “不是，你就不堅持堅持啊？”
    鄭衛民笑道：“有個詞兒，叫從善如流，你看哥們做得不錯吧？”
    “行！”韓亞文也無語了，趕緊把話題給扯了回來：“我在陝北待了十幾天，都替你委屈。奮強他們什麽都和我說了，難怪你和王雲芳都不吃魚了。”
    “那都是小事，說重點。”
    “重點啊，就是徐支書想讓我幫忙弄化肥。”
    “除了化肥呢？沒別的了？”
    “衛民，你還真當半年的責任製和那個燒磚窯能讓他們兜裏鼓起來啊？現在他們兜裏的錢隻夠買化肥的，就這還不見得每家每戶都能買得起。”
    “這樣，等下我回宿舍……走，現在就回宿舍，我把錢都給你！”
    “著什麽急啊。”
    “宜早不宜遲。”
    “先在你那放著，哥們還什麽都沒搞定呢。照片我送去照相館找人幫忙洗去了。日記也記了，你比哥們有文化，幫忙改改。”韓亞文遞給了鄭衛民一個日記本，挺大個的。
    打開一看，完全就是小學生作文，錯別字不少，但能看懂是什麽意思。
    日記裏詳細記錄了徐家村大隊村民生活的困難，這裏麵缺什麽，或者根本都沒見過什麽，韓亞文都給寫出來了。
    “怎麽樣？”韓亞文難得緊張了，他搓著手，等著鄭衛民的評價。
    “不用改，就這樣。”
    “真不改？衛民你可別拿哥們逗悶子，這可是要給大院裏的領導看的。”
    “這樣就可以。要是經過我們的手，領導一下子就能看出端倪了，失去了它本來的樣子，效果會打折的。”
    “不對啊……”韓亞文眉頭皺著：“我可是聽說了，經過筆杆子潤色的文章隻會效果更好。”
    “那是對陝北，但對你，效果會打折的。”鄭衛民解釋道：“這個事情往後就得由你來主導，我們幫你潤色？那往後這個事情是不是誰都能做了？”
    韓亞文眉頭依舊沒有鬆開：“那別人想做，肯定要找人專門寫了。”
    “就用你自己寫的，挨罵是必然，但挨完罵，什麽都有了。能當領導的都不傻，你是去奉獻的還是去賺錢的，他們能看不出來？你隻需要比別人快那麽一步，真誠那麽一點就足夠了。”
    “怪不得都說讀書人奸詐……”
    鄭衛民把書包挎好，說道：“走吧，今晚你回來了，怎麽也得給你接個風，咱們酒桌上慢聊。”
    “今晚就二鍋頭吧，錢我得省著點了。”
    鄭衛民嘿嘿笑道：“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