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直毘人抬頭，看向坐在蘇澤和五條悟之間的伏黑惠。
    “是。”
    蘇澤應道。
    禪院直毘人捋著胡子打量伏黑惠。
    屋內的禪院族人少說也有幾十位，不過大多都是旁係和女眷，他們都在禪院直毘人幾人身後正襟危坐——可以旁聽觀摩、但不能隨意發表觀點。
    伏黑惠一下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無數道帶著咒力波動的視線赤裸裸掃過他。第一次見到這般陣勢的伏黑惠難免有些發怵，他眼神有些躲閃，身子也不自然彎下。
    蘇澤伸手輕輕托住他的後腰，以暗做支持。
    “蘇澤特級，你知道惠覺醒的「十種影法術」是多麽特別的存在吧？”
    禪院直毘人順順自己翹著的細長胡須，“特別是對於「禪院」來講——幾乎就是鎖定下任家主。”
    會客間裏的禪院族人瞬間嘈雜起來，小聲的驚歎和交流響起。
    “肅靜！”
    坐得板正的禪院扇猛的一抖腰間長刀，鏗鏘的鐵器嗡鳴瞬間壓下了身後的雜音。
    “大驚小怪，成何體統！剛剛所有開口的，之後都去司禮堂領罰！”
    禪院扇身子幹瘦，額頭的青筋暴突，聲若洪鍾，如雷貫耳。
    蘇澤麵無表情瞥了他一眼，又隨意打量身後的禪院眾人。
    禪院直哉在聽到「鎖定下任家主」這幾個字後幾乎瞬間咒力洶湧，不過沒人對他的失禮多說什麽。
    “他如果在「禪院」，會得到最好的資源和人脈——”禪院直毘人依舊語氣平淡。
    “——就像你們身後那群連話都不敢說的小輩一樣？”五條悟邊吃邊插嘴，用下巴努努禪院直毘人身後的族員。
    禪院直毘人抬手攔下正欲發作的禪院扇，道“老夫當然知道「禪院」家有些地方確實需要改變，但很多東西都不是一蹴而就。”
    他竟然坦率接下了五條悟的譏諷。
    “……家不家主，有什麽關係？”略顯稚嫩的嗓音略顯突兀響起。
    眾人幾乎同時看向伏黑惠。
    他雙手握拳放在膝上，緊緊抓住褲角，抬頭看向對座的禪院族老，即使有點怯場，但仍眼神堅毅“如果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好……那有什麽意義？”
    在場眾人幾乎同時愣住。
    五條悟和蘇澤也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
    會客間裏靜可聞針。
    “哈、哈哈……哈哈哈！”五條悟突然捧腹大笑起來，前仰後合、連身子都坐不直。
    蘇澤也闔眸輕笑。
    “……二位在笑什麽？”禪院甚一強忍怒火，悶聲發問。
    禪院直毘人無奈歎氣，大致已經明白了對方用意。
    “抱歉，真是失禮了——”蘇澤勉強止住五條少爺。
    同時睜眼輕笑道“隻是覺得，相較於你們「死為留骨而貴」1……”
    蘇澤帶著笑意環視一周，那些象征家族秩序和束縛的裝飾布局盡入眼底。
    “——惠似乎更喜歡「生而曳尾塗中」2。”
    蘇澤笑意盈盈，無所顧忌道。
    “……嘖！”禪院直哉幾欲發作，但最後勉強忍下。
    禪院扇麵上不顯，但能明顯感到他身上咒力波動紊亂不平。
    禪院甚一那張黝黑的臉忽紅忽白，看起來煞是有趣。
    禪院直毘人倒是一副老僧入定的無所謂姿態，他隨手拎起酒葫蘆大喝一口，接著重重打了個酒嗝。
    蘇澤三人起身，今天的談判到這裏已經算是結束了。
    和蘇澤預估的一樣，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他也的確沒妄想過一天就解決這件事。
    五條悟和伏黑惠先行走出會客間，蘇澤離去前停了一下，他扶著門框扭頭。
    “禪院家主，您比我想得要開明多了——”
    禪院直毘人一時沒明白蘇澤想說什麽。
    蘇澤沒賣關子，緊接著道“我還擔心您會讓我賠梨木桌和茶杯的錢呢——您看，這一隻瓷杯我一直小心翼翼護著。”
    他把懸在身邊的茶杯捏在手中，隨意遞給旁邊的家仆。
    “畢竟最近在帶孩子，實在囊中羞澀……”
    說罷，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禪院直毘人愣了半秒，緊接著仰頭大笑，爽朗暢快。
    留下一眾沒明白狀況的禪院族人，各自麵麵相覷。
    ……
    五條悟走在最前麵，蘇澤和伏黑惠並排，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
    “惠”，蘇澤輕聲開口，“我說，你仔細聽——”
    伏黑惠打起精神，認真聆聽。
    “……談判時、特別是對手的勢力深厚難辨的前提下，首先要模糊自己的形象——”
    伏黑惠眨眨眼，以示不解。
    “簡單來說，就是要「霧化」你自己，遮掩自己的行為、性格、目的。讓對方看不透你——看不透，自然就拿不準。這樣才能在勢單力薄的前提下爭取到主動。”蘇澤解釋。
    “但蘇老師您剛剛、明明不是「霧化」……而是「誤導」啊……”伏黑惠皺起細細的眉毛，略顯不解。
    ——蘇澤剛剛的所有行為，言行舉止間都透露著銳意和張揚，不管是挑釁禪院直哉、還是對整個「禪院」毫不遮掩的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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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和他本人真實的性格截然相反。
    “這就是要說的第二點——”蘇澤點頭，“為了達成你的目的，要學會偽裝自己。”
    “禪院家對我了解甚少，他們自然不知道我的性子，今天我刻意輕佻乖張、就是要讓他們誤以為、我就是這樣性子的人——至於為什麽……抱歉，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
    蘇澤沒有說明原委，但解釋了另一件事“想達成目的、讓對方按你的想法行事——就要給對手畫出一條路。”
    伏黑惠蹙眉思考。
    蘇澤柔聲道“比如我想摸明白每個「禪院」主要成員的性格，就會對症下藥、或是故意僭越——”
    小小惠明白蘇澤的意思了。
    大概就是故作冒犯舉止，以此觀察對方反應。
    “——當然，這些策略隻適用於「對手」。”蘇澤突然補充，“如果要是對「同伴」玩這套，我可是會揍你的哦。”
    他笑眯眯說著。
    伏黑惠不禁打了個寒顫。
    ——蘇老師雖然溫和愛笑，但露出這種表情，往往就是認真或發怒的前兆。
    前麵的五條悟把手墊在腦後，一踢一踢向前。
    ————
    注1，注2兩句均出自《莊子?秋水》，原文略長，不便全部展示。
    列幾句
    “……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塗中乎？……”
    “……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塗中。’ ”
    這篇古文大致講的是莊子在河邊釣魚，兩個楚國大夫過來說“楚王願意把政務托付給您”。
    莊子回答“聽聞楚國有隻占卜用的神龜，死時三千歲，被大王用錦緞竹匣包好珍藏在宗廟……我好奇神龜是願意死去被包裹供奉呢？還是願意活著在爛泥塘裏搖尾巴呢？”
    大夫皆答“活著在泥塘裏搖尾巴。”
    莊子回複“請回吧！我也願意「曳尾塗中」。”
    曳尾搖擺尾巴 塗爛泥塘
    莊子以此鄙視追求功名利祿、趨炎附勢的人，也表達自己的高潔，還有巧妙的諷刺意味。
    蘇師傅也是同樣意思，至於禪院家……就默認他們讀過這個故事好了。
    （海星tips多讀書，知識up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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