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
    正此時，龔雪飄飄忽忽的過來了。
    陳奇拉過她，用中文笑道：“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在《賤女孩》劇組挑的臥龍鳳雛，自願兼任我的跟班助理，馬屁拍的賊溜……”
    隨後才換成英文。
    “你好！”
    龔雪跟二人握握手，略微打量茱莉亞羅伯茨，聊了幾句，畢竟一會有對手戲。隨後，她道：“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培養情緒，今天你要理解我，我可能很狼狽，或者很崩潰。”
    “嗯，你沒問題的！”
    陳奇抱了抱她，龔雪出了攝影棚，鑽進門口的一輛車裏，砰的一聲把自己關了起來。
    他一樂，姐姐現在也行啊，有點範兒了。
    而黃宗江也差不多，自己坐在角落裏，低著頭一言不發。
    培養情緒嘛，很基礎也是很關鍵的步驟，再牛逼的演員也不能說來就來，要有醞釀的過程。張藝某和鮑德熹那邊也挺緊張，研究燈光怎麽布置，鏡頭怎麽走。
    父女和解，全片戲眼，拍不好就砸了。
    雙人病房，另一個病人找了一個老年的白人群演，他的任務就是孤獨的躺在病床上，沒有人來探望他，與父女倆形成鮮明的對比。
    “老板！”
    江智強忽然過來，道：“簡方達到了！”
    “好！”
    陳奇出去親迎，剛好見簡方達從車上下來，穿著一身普通的便裝，金發披散，臉上有歲月的痕跡，但與同齡的西方女人比，算非常年輕的。
    “歡迎歡迎！”
    “你能來榮幸之至！”
    “很高興見到你！”
    簡方達非常熱情，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笑道：“你來美國多次，我們都沒見過真是可惜，你應該早點聯係我的。”
    “沒有合適的角色，不好貿然打擾。”
    “我十幾年前去過中國，你們的國家很好，我為我沒能見到毛主席而遺憾至今。我也很高興中國出現了一位你這樣的電影人，你們真的很需要。”
    簡方達一句話，就表明她很懂。
    陳奇也想套近乎，笑道：“那時我12歲，在報紙上看過你的消息，我記得你參觀了人民公社、學校、工廠……”
    “噢！公社很厲害，很厲害！”
    簡方達豎了一根大拇指，道：“聽說你們取消了公社製度？”
    “呃……我們先進棚。”
    二人進了攝影棚，張藝某也聞訊趕來，客套一番雲雲。
    其實簡方達除了那次訪華，電影沒在國內公開放映過，她的一些片子可能作為參考片在部分單位、學校、海子裏放過。
    張藝某在北電上學，應該看過她的電影，而且人家兩屆奧斯卡影後，明星光環。
    劇組人員都挺激動。
    簡方達略微問候一圈，開始找人：“龔雪女士在哪裏？”
    “不好意思，她要先準備這場戲。”
    “你們今天拍哪場？”
    “父女和解！”
    “哦，那我完全理解。”
    簡方達點點頭，自己找了個位置圍觀，陳奇也不管她。
    又一番忙碌，準備的差不多了，龔雪從車裏鑽出來，原本就挺素淨的小臉愈發寡淡，黃宗江也差不多，沉默的有點窒息。
    片場不知不覺變得安靜，三言兩語在空中飄著溝通。
    龔雪穿著戲服，躺在了病床上，床頭櫃擺著一些水果。隔壁床上是個孤獨的白人老頭。
    先試了幾遍，狀態都不錯，張藝某喊：“預備！預備！”
    “咱們正式來了！”
    “ACTION！”
    茱莉亞羅伯茨飾演的護士先與龔雪交談幾句，然後離開了病房。龔雪躺在床上，小臉慘白，發絲淩亂，看了眼父親，輕聲問：
    “姨媽呢？”
    “我讓她回去歇歇，給你拿幾件換洗衣裳。”
    “哦。”
    “……”
    一問一答，父女倆又習慣性沉默。
    黃宗江低著頭，索性拿起一隻蘋果，削起了皮。他削的很慢，烹飪過無數菜肴的大廚的手指，此刻似乎變得不太靈活，蘋果皮時而斷在指間。
    龔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可一見他有抬頭的意思，又馬上挪開。二人的目光似被內心那無形的枷鎖限製，始終交匯不到一處。
    半晌，黃宗江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問：“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不用您管，我自己能處理好。”
    她看著天花板，強裝硬氣。
    “……”
    黃宗江繼續削著皮，低著頭，這個話題好像已經結束了。
    而過了一會，他忽道：“孩子呢，你自己決定。以後就不要在一起過了，他對不起你，想離就離吧。我一把年紀沒成想在美國還有點用，我算過了，每月的生活費可以承擔。”
    他說完這句話，也終於削完了蘋果，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叉了一塊遞給女兒。
    “再說吧！”
    龔雪接過蘋果，喉嚨裏滾燙著幾個字，她輕輕咬了一口，甜軟的果肉卻讓胸腔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崩塌。
    “……”
    黃宗江不再言語，默默歎了口氣，拿起杯子，起身出去給她接水。他腳步緩慢，一步步往外走，背影被門遮擋，咚的一聲關上了門。
    直接震落了龔雪的眼淚。
    “嗚嗚……嗚……”
    在父親看不到的時候，她終於哭了出來，她側著身，手指揪著被子，身體蜷縮像一隻受了傷的但終於回巢的小動物。
    “嗚嗚嗚！”
    哭聲從壓抑，到釋放。
    那哭聲是鈍的，像經年的鏽。
    像上海老宅裏發黴的鐵皮盒子突然被撬開，她以為裏麵裝著哥哥的死、父親的怨恨、自己窒息逃避的靈魂，結果裏麵全是童年的美好。
    他仍然是父親，她仍然是女兒。
    “……”
    陳奇在外圍看著，忍不住哎呦哎呦的感歎。
    從《廬山戀》開始，他是盯著龔雪一部部拍戲過來的，從早期的程式化、明星演法，到學會內心戲的表達，再來美國進修，到現在終於成了。
    他不知道壯壯的出生給她帶來多大的觸動，但一定是起了幫助的，能更好的揣摩父母與子女的親情關係。
    “不容易啊！”
    “姐姐也是努力了的！”
    直到張藝某喊了停，龔雪還陷在自己營造的情感氛圍中難以自拔，蜷縮在床上哭個不停。
    陳奇馬上拿了一件大衣過去，披在她身上，對眾人做禁聲狀，然後把她抱起來，進到化妝間二人獨處，幫她調整情緒。
    “哇哦！”
    簡方達全程旁觀，大為驚歎，她知道二人是夫妻，這種感情在好萊塢也就1%的概率。
    而無論龔雪還是黃宗江展現出的專業水準，也讓她非常滿意。
    “是部好作品！”
    （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