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趕到醫院的時候，走廊上站了很多人。
    有周家的至親，也有老太太娘家的親戚。
    人一多，過道上就顯得十分擁擠，護士過來讓他們疏散一下，昭昭站得遠遠的，都沒好走過去。
    是姚勵珍最先看到她。
    雖然下午在街邊坐了一會兒，對她說了好多話，但至少現在，她還是周家孫媳婦，人已經來了，姚勵珍自然不會讓她下不來台。
    “昭昭你過來。”
    她招了招手，昭昭就朝她那邊走過去了。
    姚勵珍牽著她，“老太太走得突然，我們得在這兒等著，等殯儀館那頭準備好才過去。”
    她眼睛通紅，是哭過了。
    病房裏頭嗚嗚咽咽，是曉梅的哭聲，周佳寧也在哭。
    昭昭心口滯悶，鼻腔酸澀，卻是怎麽都哭不出來。
    她想進去觀瞻老太太遺容，姚勵珍按住她，“別去看了，你膽子小，看了晚上該睡不著覺。”
    昭昭說：“我膽子不小。”
    姚勵珍說：“凜安就說你膽子小。”
    說完看了她一眼，讓她就和她待一塊兒，不要亂走。
    昭昭接到鍾點工阿姨的電話，說接到孩子回家了，昭昭給阿姨報備了一下，說今晚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讓阿姨在家中留宿。
    大概八點鍾，一行人運送老太太遺體去殯儀館。
    女眷坐的一輛車，路上曉梅一直哭，昭昭想安慰兩句，又覺得自己一滴眼淚沒掉，顯得太冷血了。
    再加上曉梅那麽討厭自己，還是不要去踢鐵板比較好。
    周凜安是晚上九點多到的。
    家中喪葬，往上一層一層打報告，批下來就是幾個小時後了。
    鄭琦開了車去接他，但有兩名製服人員跟著他，周凜安沒有自由，自己家裏車都不能坐。
    隻換了一套鄭琦給他帶去的純黑色西服套裝。
    昭昭看見他的時候，他注意力沒在她這兒。
    周凜安走到靈堂前，對著老太太的遺像三鞠躬，然後去觀瞻遺體，在水晶棺前停留了許久。
    霍東和紀言澈、張懷瑾等人陸續過來，昭昭眼前黑壓壓一片，全是黑衣黑褲的人。
    周凜安和霍東他們站在一起，幾個人低聲交談，麵色凝重，昭昭隔得遠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周凜安全程淡著臉，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他一眼都沒有朝昭昭這邊看過來。
    而昭昭注視著他，從他進大門開始，就一直看著他。
    他瘦了很多，臉小了，原本就不算健碩的體魄，如今薄薄一片，西褲腿裏也顯得很空蕩。
    才理了發，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剪得短，人看著還算精神，隻是偶爾抬眼和身邊人交談的時候，眼瞼下方的青色讓人不得不忽視這些天他的焦慮和疲憊。
    昭昭清楚，其實他是知道她在看著他的。
    但他一眼都沒有回應，這樣的疏淡，連冷漠都談不上。
    賓客親友陸陸續續的來，也陸陸續續的走。
    接近十一點鍾，靈堂前終於安靜下來。
    之前看守周凜安的那兩名警察也離開了，這三天周凜安暫時自由，也不是絕對自由，無時無刻都在被監控中。
    送完賓客，姚勵珍走過來對周凜安說：“這麽晚了，凜安，咱們先回去休息吧。”
    周凜安往靈堂那頭看一眼，瞧見老爺子一直站在那裏，拄著拐杖沒動一下，像個雕塑。
    “我再待會兒。”
    他握了下母親的手，“你跟爸先回去，今晚讓二姐也跟你們一起住，明早一起過來。”
    聞言姚勵珍點點頭，“好。”
    此時昭昭一個人形單影隻站著，也沒人理她，姚勵珍想了想，對周凜安說：“昭昭和你一塊兒走吧。”
    周凜安這才往昭昭那頭瞅一眼，對上她淡淡的目光。
    他嗯了聲，送爸媽和二姐他們離開。
    周佳寧上車時也看了看昭昭，不知怎麽的，在這樣的氛圍裏，她竟然討厭不了昭昭。
    可能也隻有在這樣一種時刻裏，人才會覺醒，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是比活著要緊的？
    她隻是不愛你而已。
    目送車子離開，周凜安轉身走向靈堂。
    經過昭昭麵前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等我一下，十分鍾。”
    他語氣溫和，卻低沉寡淡。
    不似從前，和她講話的聲線裏，帶著鉤子般，勾她纏她，是有情有愛，有溫度的。
    如今那溫度，就這麽沒有了。
    周凜安走到水晶棺前，又看了老太太一陣。
    然後才轉身，走過去和老爺子並肩站著。
    昭昭站在離他們有十來米遠的地方，爺孫二人說話聲音小，她聽得不清楚，隱約有聽老爺子說起周懷準。
    後來老爺子動了怒，拐杖狠狠砸在周凜安腿上，砸了好幾下，估計是沒力氣了，才停下。
    周凜安一聲沒吭。
    之後爺孫二人無話，周凜安又站了一陣才離開。
    他走過來喊昭昭：“回了。”
    昭昭說：“之前在醫院，我想看一眼奶奶，媽媽沒讓。”
    周凜安：“想看嗎？”
    昭昭點頭。
    周凜安頷首示意，“去吧。”
    化好妝了，奶奶安詳又和藹，昭昭停留在那好幾分鍾才出來。
    周凜安開車，問她：“怕嗎？”
    昭昭搖搖頭，下意識道：“自己親人，不怕的。”
    周凜安動了動唇，卻是沒有接話。
    回到家，周凜安先去洗澡。
    昭昭在家臥室也顯得局促，許是太久沒見到他，或者是怕他問她什麽問題自己答不上來。
    事實上，周凜安疲憊至極，換好睡衣出來就上床躺下了。
    他隻開了一邊的台燈，靠坐在床上，什麽都沒做，就那樣安安靜靜待著。
    手機被收走了，他什麽都幹不了。
    昭昭看著，不知怎麽就覺得心酸。
    她去浴室洗漱，很快也換了衣服出來。
    這時候周凜安已經躺下了。
    昭昭一眼看過去，看見他側身躺下留給她的清瘦背影，被子蓋在身上，整個身型都小了不少。
    昭昭緩緩躺下，和周凜安中間隔著楚河漢界。
    估計都太累了，昭昭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周凜安睜開眼睛，轉頭瞧著昭昭睡著的樣子。
    她的臉是對著他這邊的，借著窗外月色，隱約能看清楚她那張小臉蛋的輪廓。
    他就那麽安靜看著，隔著一張大床，沒有靠近她。
    姚勵珍對他說，既然昭昭對你沒有感情，你也要看開些。
    和她離婚吧凜安，有更多適合你的好女人。
    他翻過身去躺平了，眼睛望著天花板，酸脹的眼眶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流出來。
    .
    次日清晨，周凜安先起床下樓。
    瑞瑞正在樓下吃早餐，準備上學去了。
    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一回頭看見是他，立馬扔牛奶杯朝他跑過去：“周凜安！你回來啦！”
    眼睛笑成兩個月牙兒，將周凜安兩條長腿一把抱住，笑得嘿嘿嘿的，“是不是姐姐告訴你，說我以後都不惹你生氣，你就回來啦？”
    周凜安笑著，將他抱起來，“是嗎，我有沒有聽錯？”
    瑞瑞雙手摟著他脖子：“是是是，我說話算話，以後不會懟你，也不會再跟你鬧脾氣了。”
    “怎麽突然良心發現？”
    “老師教我們，要懂得感恩啊。”
    瑞瑞睜著一對兒大眼睛，有板有眼的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的病也是你想辦法給我治的，我應該感謝你，團結你，而不是跟你爭鋒相對！”
    周凜安沉聲笑起：“……團結我。”
    瑞瑞：“走走走，我們去看魚，你出差以後我給你照顧的很好哦。”
    昭昭佇立在二樓，看周凜安抱著瑞瑞在水族箱前。
    一大一小相親相愛，氣氛融洽。
    昭昭想起瑞瑞剛才說的那句話：“老師教我們，要懂得感恩啊。”
    心口莫名刺痛。
    七點四十，阿姨送瑞瑞上學去了，昭昭和周凜安相對坐在餐桌前用餐。
    “瑞瑞他們老師教得挺好。”
    安靜的餐桌上，周凜安突然開口，昭昭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周凜安喝了一口牛奶，抬眼看她，那眼神涼淡卻帶著幾分審視，昭昭恍然意識到他話裏意思。
    昭昭低頭夾起一個小籠包，說：“你想說什麽？”
    周凜安嘖了一聲，搖頭：“我以為，你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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