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紅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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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銀本位的古代,鹽引就是“紙黃金”。
    上一屆皇帝買買買個沒夠,可著勁地敗金,國庫裏又搬不出銀子,死活戒不掉“鹽癮”,惹得民怨沸騰。
    再疊加朝堂、後宮一堆更大的buff,最終他hod不住了,被兒子鑽了空子,“禪讓”退位。
    新皇帝壯年登基,勵精圖治,千方百計地要回收之前濫發的鹽引。
    “貨幣”極度寬鬆之後,忽然又極度緊縮,必然要出事。
    林如海的尷尬在於,太上皇前腳任命他做巡鹽禦史,後腳就禪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
    鹽稅這麽大的錢袋子,當然要攥在新皇帝自己人手裏才放心。
    堂堂探花郎,淪為背黑鍋的冤種。
    還不是唯一的冤種!
    在他之前的那兩任巡鹽禦史,也都是剛上任一年半載就被撤職查辦,他緊隨其後也陷入泥沼。
    ……
    書齋偏廈中,賈雨村言語詼諧,把本朝鹺政的弊端一一演說。
    說到林如海夾在兩任皇帝之間,淪為幹髒活的炮灰時,賈寰開口打斷他:
    “既如此,林姑父何不辭官?他不像是戀棧的祿蠹,事不可為時就該抽身而退。”
    “你小小年紀能想到辭官避禍,可見通透聰慧,可人在宦海,諸般掣肘,想要激流勇退豈是那般容易?你那姑丈少年時就聲名鵲起,剛過冠齡就中了一甲探花,本朝和前朝如他這般年少登科的才子,哪一個不是仕途顯達?偏偏輪到他……蘭台寺大夫清貴,可不能清貴一世,他熬了十幾年才外放揚州,官居五品,帶足了心腹幕僚上任,卯著勁要一展長才,突然要他辭官,難呐。”
    賈雨村輕搖著頭,一臉地唏噓——
    “你姑母勸他辭官不聽,日夜愁懼,一病仙逝,他夭子喪妻,名利大灰,倒是想要辭官來著,可那時已卷入漩渦,抽身不得了。”
    “先生說太上皇寵信我林姑父,那為何讓他蹉跎十幾年,不得舒展才誌?”
    賈寰問得誅心。
    賈雨村隻是幹笑:
    “聖心不可揣測,許是太上皇要磨礪你姑丈,等時機到了,再讓他一飛衝天。”
    賈寰信了他的鬼!
    以此獠的精明,豈會悟不透其中貓膩?
    也就賈政和林如海身在局中,捂著耳朵自欺欺人,被兩屆皇帝合唱的雙簧耍得團團轉!
    大胤立國已近百年,如賈家這般的勳貴,已經傳了幾代子孫,還死沉沉趴在祖宗的功勞簿上驕狂自大,胡作非為。
    皇家早就想下手鏟除包括賈家在內的“四王八公”,礙著他們樹大根深,隻能一步步剪除“枝杈”,最終在八十回後連根拔起。
    林如海是賈家的女婿,是賈家在朝堂上的羽翼。
    賈家是勳貴,林家祖上也是列侯,隸屬勳貴集團。
    林如海空有個“探花郎”的清貴名聲,他的跟腳始終都在勳貴這邊。
    林家“雖係鍾鼎之家,亦是書香之族”2,重點在“鍾鼎之家”,不在“書香之族”!
    一直到林如海的父親還在襲爵,整整四代人都是勳貴!
    賈家還自吹是“詩禮簪纓之族”呢,“簪纓”是真的,詩禮?
    呸!
    .
    一個個扒灰聚麀,納妾酗酒,罔顧律法草菅人命,沉迷鉛汞,勾連外官,聚嫖聚賭,搞基,吃胭脂……寡廉鮮恥,令人作嘔!
    這麽一群醉生夢死、無法無天的勳貴紈絝,跟天下讀書人之間有壁。
    哪怕他們之中的個別人飽讀詩書,中了進士,甚至成了探花,想要輕鬆融入文官集團依舊是白日做夢。
    駱駝鑽過針眼一樣的難度。
    林如海娶賈敏,看似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實則把林如海徹底地綁在了“四王八公”這艘破船上。
    他本來是有機會徹底轉向文官集團的。
    可惜他太貪心,既要又要,眼光還不好,挑中賈敏這麽個沒落勳貴之家的女兒,被捆綁著一起墜落深淵。
    勳貴集團與勳貴集團之間,也是不同的。
    有的日暮窮途,有的蒸蒸日上,他若能挑中一個走上坡路的嶽家,又有探花郎的名頭加持,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他娶賈敏,是他人生中最大、最失敗的一筆投資。
    賈敏嫁他,也是倒了大黴。
    雙輸!
    大胤兩屆皇帝聯手,把林如海逼到了絕地,也斷了賈家一臂。
    賈家的沒落,是一步一步、一天一天的,眼睛一閉一睜,境況就差了一絲,處在其中的人還渾然不覺,沉醉在錦繡叢中一味高樂。
    事到如今,林家已經完了。
    林如海想要平安葬入姑蘇祖墳,都得看皇帝開不開恩,念不念他的“苦勞”。
    皇帝網開一麵不治他的“虧空”之罪了,他才能全身而退。
    巡鹽禦史、巡漕禦史這樣的官,半清半濁,與京中那些言官禦史是兩回事。
    言官清貴,風聞奏事,人均嘴炮王者,逮住誰轟誰,轟得越狠,名聲越響。
    巡鹽禦史負責管理鹽引,授權鹽商,收繳鹽稅,絞盡腦汁地替朝廷收取規定數額的稅銀。
    收得多了有功,收不夠數就算虧空,同時還得讓各方麵的“蠹蟲”都滿意。
    想幹好這個活,非得麵善心狠八麵玲瓏不可,施政環境極為險惡。
    相當於一個人對付一群狼,既要有本事從狼群嘴裏把“肉”搶出來,又有本事避開狼嘴裏的獠牙。
    當這種亦黑亦紅的官,賈雨村能勝任,林如海不能。
    他的書生氣太濃,留在京城當個蘭台寺大夫,動動嘴皮子,幫著皇帝起草文書綽綽有餘,當巡鹽禦史他能力不夠。
    一個賈雨村就把他騙過了,幾年時間都沒看破對方是個奸險鼠輩,還替人家寫薦書、籌謀起複,連起複所需的賄金都一並讚助!3
    上一個讚助賈雨村的甄老爺,墳頭草都一丈高了!
    賈雨村是林如海識人的上限。
    也是賈政識人的上限。
    賈政最多能勘破孫紹祖那種一臉急功近利的貨色,連傅試4他都識破不了!
    林如海與妻兄物以類聚,惺惺相惜,他眼裏的賈政“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5。
    若讓賈雨村來評價他們倆?
    瞬間就會轉換畫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