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江西七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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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入主江西,殺了鎮守太監王嵩,算是徹底立了威。

    但一個王崇,不足以寬慰人心。

    於是,強征暴斂的參議居達、輕信詐降導致姚源洞前軍慘敗的僉事張昊也被關入囚車。前巡撫王哲因為謀略不當,擔負姚源洞慘敗首要責任,因其身體抱恙,特準馬車送往京師。

    二更梆子敲過。

    王守仁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巡撫府衙後院,見妻子諸氏端來熱水,坐了下來,歎道“下午翻看了下江西錢糧賬目,簡直是一塌糊塗。”

    諸氏俯身給王守仁脫了鞋與足衣,道“原以為夫君會如廬陵當知縣時一般,低調處事,告示安民,教化引導,可不成想,夫君今日威武,不僅抓了人,還殺了人。”

    王守仁苦澀一笑“姚源洞之敗,朝廷的臉麵都丟盡了,如今江西全境人心渙散,民不聊生,就連這三司之地,南昌重地,商戶難,百姓也難。如此多人看著,容不得為夫低調。不殺人,給這裏的萬民盼頭,這江西如何平定,誰願意站在朝廷這一邊?當知縣可以低調,當巡撫——低調便是軟弱,收攏不了民心,也威服不了軍士……”

    諸氏坐在小紮凳上,輕聲道“可殺誰不好,為何要殺王崇,可是宮中宦官,陛下的人。當初隻得罪佞臣便去了龍場,這剛到江西便得罪了陛下……”

    王守仁靠在椅子裏,嘴角微動“隻有殺了王崇,才會讓所有人知道,為夫連陛下的人都敢殺,何況他們!若隻是殺幾個無足輕重之人,何來威懾人心?”

    “隻是威懾人心?”

    諸氏問道。

    王守仁閉上眼,低聲道“朝中對為夫擢升江西巡撫不滿者眾,還有一些大臣將我的心學之道視為邪說異端,這個時候哪怕是手握先斬後奏之權,隻要濫殺了一個官員,很可能便會引起朝臣彈劾。可若是殺一個宦官,朝臣就是想找機會彈劾,也不敢借此事做文章。”

    “為何?”

    諸氏追問。

    王守仁微微睜開眼,嗬嗬一笑“朝中官員誰會為鎮守太監發聲?隻要陛下不追究,這事就過去了。”

    “可若是陛下追究呢……”

    “不會,山中賊不破,為夫不會去京師與陛下討論破心中賊之事。”

    王守仁相信自己的判斷。

    燭光搖晃。

    掌櫃韓棋看著年邁的父親韓山,道“父親,新來的王巡撫是個好官,二弟與三弟的冤情……”

    韓山頓了頓手中的拐杖“好官?不過是抓了幾個人,殺了一個太監,就成好官了?兒啊,可不敢遞狀紙,一旦遞上去,你再沒了,爹可就活不成了。”

    韓棋眼神中滿是悲傷與不甘。

    難不成自己兩個弟弟死了,還要背負著殺人的罪名?

    移花接木!

    屈打成招!

    這按察使司的官員是何等無法無天!

    韓棋堅持道“這王巡撫與其他官員不同……”

    韓山起身“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何曾見過白色的?”

    韓棋攙扶著韓山,勸道“父親,這世上總有青天吧……”

    韓山緩步而行“青天時可見日,可這南昌——白日點燈依舊不見五指,若王巡撫當真是青天,那他就應該先讓我們看到光。”

    興許是絮叨太多,吵了夜的睡眠,不等人反應過來,惱怒得翻了個身。

    夜去,日出。

    衙役敲打著銅鑼,扯著嗓子喊道“三司、四門、八街張貼了王巡撫‘江西七則’,告諭江西官吏、軍士與鄉親!”

    百姓聽聞,紛紛前往觀看告示。

    熊屠夫見一堆人沒一個識字的,轉身便將賣棺材的王麻子給提了出來。

    王麻子看了看,對圍觀的百姓喊道“上麵寫的是,江西七則,告諭文武軍民。”

    一蠲免今年稅賦乃是國策,官府衙門不得巧立名目,盤削百姓。

    二官府一應徭役征調超出二百人當報知巡撫衙門,無批文不得征發二百人以上徭役。

    三軍士不得無故出軍營,違令者,軍法懲治。

    ……

    六限期兩月各地亂民歸順朝廷,過期不降,將征大軍討伐之。

    七組建城防治安隊,日夜巡街,治理流賊之亂,還民以安。

    寧王府。

    朱宸濠聽著“江西七則”,一臉不屑,對李士實、王春等人道“若是靠著一封告示便能整頓江西,還用得著他王守仁?”

    李士實連連點頭“這王守仁終究是沒什麽為官經驗,隻會誇誇其談。他竟然威脅亂民兩個月內歸順,嗬嗬,這簡直是滑稽。朝廷發兵征討都不能平定民亂,他竟想主動讓人歸順……”

    王春在一旁附和“如此看來,這王守仁也沒甚了得。”

    朱宸濠哈哈笑了笑“且不論他想如何做,這請柬還是需要送去的,讓他登杏花樓。”

    沒多久,王守仁收到了寧王請柬,回複送信之人會如約而至後,便將請柬丟到一旁,沉思一番,提起筆寫道“臣王守仁於南昌頓首若平江西之亂,當重民心、軍心,當察賊心、亂心。臣以為,告示不足以招撫亂民,當以兵壓之,故此,當行詭道……”

    “兵者,詭道也……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陛下,這孫武所講,意用兵打仗並無固定之本,而是千變萬化、出其不意之術。”

    英國公張懋解讀著。

    朱厚照微微點頭,看向一旁的護衛王林“聽出什麽了?”

    王林連忙回道“陛下,英國公說的是兵法就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行軍打仗不可古板。”

    朱厚照爽朗地笑了笑,拍手道“英國公講得好,隻是——這京軍之中,有多少人懂兵法?”

    張懋皺眉,想了想回道“陛下,京軍中軍士多是目不識丁,即便是軍中將領,也多是粗人,大字不識一籮筐,至於懂兵法,恐怕不多。”

    朱厚照收斂了笑意,背負雙手,肅然道“這就是症結所在,若一支軍隊隻有寥寥幾名指揮與將領懂得兵法,其他將官隻知猛衝猛殺,不能洞察戰場態勢,如何能成大事?”

    張懋疑惑地看著朱厚照,行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抬起頭,看到了梧桐樹葉中晃動的光,沉聲道“英國公,朕想在京師內設置一個將官學院,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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