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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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當!當!當……
    小賣部掛著的老式壁鍾敲了八下。
    外麵來了輛小汽車,汽車門打開,下來兩個飛仔,朝著小賣部走來。
    走在前麵的是鬼仔,他垂頭喪氣,沒什麽精神,後麵跟著一個胖子,在喋喋不休地說話。
    胖子問:“哎,你說那個女的醜到沒人有,究竟有多醜?有沒有棍姐醜?”
    “棍姐?比棍姐醜多了。”
    “又醜又惡,那豈不是母夜叉?”
    “就是個母夜叉!”鬼仔走進店鋪,他掃了眼坐在角落看報紙的人,也沒在意,隨即對老板說:“這些麵包全部要了,再給我一包白箭!”
    胖子也看向老板:“我也要一包白箭。從今晚開始,整個紅沙灣都是我們喪明哥說了算,老板你識做啦!”
    見古惑仔擺明了打劫,老板尷尬笑了笑,這些社團每個月都來收保護費,他哪裏知道誰是老大,他隻認識收錢的小嘍囉。
    “我月頭給錢了喔!”
    心神未定的鬼仔不想惹麻煩,他掏錢出來:“老板你別理他,總共多少錢?你快點,我老大在車上等著呢。”
    胖子拍了拍鬼仔:“請我抽煙?幹什麽?發達了?哎,你槍丟了,不用賠錢?”
    鬼仔:“喪明哥剛拿下地盤,巴閉死得那麽慘,田叔那邊怎麽交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巴閉是母夜叉殺的,又不關你事,你放心好了。”
    鬼仔心虛的是,他協助“母夜叉”把巴閉引誘到漁船上殺的。他不能說實話。
    “骨釘哥肯定會在喪明哥麵前保你的。”胖子打開白箭香煙,抽出一支,點上後把打火機扔給鬼仔。
    卻見鬼仔整個人愣住,他循著鬼仔的目光往外看去——
    門口又來了一輛車。
    胖子雙眼放光:“好像是喪明哥的車!”
    跟他們同坐一輛車來的骨釘,從車上下來,親自跑過去給喪明打開了車門。
    喪明從車上下來後,骨釘在給他點煙說話,似乎是匯報情況。
    鬼仔緊張地咽了咽喉嚨,晚一點他要在喪明和田叔麵前把事情經過複述一遍,他從來沒機會在喪明麵前說話,現在讓他編謊言騙這些老江湖,說不緊張是假的。
    坐在角落的梁可風聽見喪明的名字,也緊張起來。
    喪明本名叫秦啟明,剛出道的時候,因為長得帥,花名叫靚仔明,後因其手段凶殘,讓敵人聞風喪膽,所以外號慢慢變成了喪明。
    喪明是港城三大黑\幫之一“萬安社團”龍頭老大的得力幹將,他最終殺出重圍,繼承了梁大龍的阿公之位,在書中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
    梁可風側目往外看,隻見秦啟明穿著灰色風衣,抽著煙,看起來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樣,比她想象的年輕。
    青煙從猩紅的火光中嫋嫋升起,秦啟明鼻梁高挺,五官周正,在社團眾人中屬於俊朗有型的,無愧他“靚仔明”的稱號,他聽著屬下匯報情況,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
    秦啟明身後站著三四個身形彪悍之人,這戰鬥力,可不是鬼仔跟粉腸之流可比擬的。
    梁可風沒有信心在頭部受重傷的情況下,跟這麽多人對打。
    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計程車突然來了。
    果然,擔心哪樣來哪樣。
    外麵又傳來汽車聲,她瞄見一輛紅色計程車停在了最外麵!
    嘀嘀!嘀嘀嘀!
    計程車司機按響了喇叭,提醒乘客。
    “姑娘仔,的士來了!”小賣部老板裝好一大袋的麵包,邊計算價錢邊喊:“靚女!”
    眾人眼神齊刷刷朝角落看過來!
    這個時候,避無可避,別無他選的梁可風隻能賭鬼仔不敢當眾指認她。
    畢竟指認了她,鬼仔必定要推翻之前跟粉腸他們串供好的供詞,對他自己也是有害無益的。
    梁可風壓了壓帽子,確保包紮傷口的繃帶不會露出來,她慢慢收起報紙,眼神快速瞄了鬼仔一眼,嘴角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鬼仔懸著的心,嘭嘭跳躍而起!
    他老昧啊!
    怎麽在這裏又遇見這個女人!
    她瞄他那一眼是警告的意思?!
    不用警告,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胖子以前沒見過這麽標致的美女,不由得眼冒精光,他小聲驚歎:“哇哦,好鬼靚啊!”
    梁可風對老板點了點頭,禮貌道:“多謝老板。”
    隨後朝門外走去,越過鬼仔的時候,她再瞥了對方一眼,鬼仔心虛地低下了頭。
    這抹心虛,讓她心底淡定了一些。
    剛走到門外,忽然一陣風吹來,梁可風伸手扶住帽子,她沒正眼看路邊站著的人,隻徑自朝計程車快步走去。
    這個時間點,這個地方,出現一個這麽美的姑娘,多少有些不尋常。
    眾人目光都投射過去,秦啟明也不例外。
    他盯著女人上下掃了一眼,衣著打扮普通裏透著怪異,關鍵是,過分美麗的臉龐竟帶著幾分的病態。
    “姑娘!等一下!”
    “姑娘!”
    在別人連叫兩聲之後,梁可風不可能再當做沒聽見,她頓住腳步,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按住了褲兜裏的槍,同時假裝滿臉茫然地回過頭去。
    隻見秦啟明旁邊的骨釘往回走了幾步,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麽。
    是錢。
    剛才她從衣兜裏伸手出來按住帽子的時候,不小心把兜裏的部分紙幣也帶出來,掉地上了。
    骨釘走過來把撿到的錢遞給梁可風:“你的錢掉了。”
    .
    “謝謝。”
    梁可風接過錢,餘光瞥見喪明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自己,她轉身欲走。
    骨釘問:“姑娘那麽晚一個人在紅沙灣做什麽呢?”
    “有事嗎?”梁可風沒正麵回答,眼神裏有普通女子的彷徨無措。
    秦啟明已經走前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梁可風。
    眼前姑娘雖美,但臉色蒼白,嘴唇幾無血色,頭上還戴著一頂明顯是在這個小賣部買的沙灘帽,渾身上下透著兩個字:詭秘。
    梁可風抬眼看向喪明,此人看上去極為斯文,他雙目如炬,威迫感十足,這不是她一個眼神,三兩句恐嚇就能拿捏的主。
    關鍵是,他在盯著她的帽子。
    如果他強行摘下她的帽子,發現她頭上的傷口,會怎樣?
    隻有傷口倒也還好,可她身上還有鬼仔和粉腸丟失的槍。
    骨釘也看出了不妥,他厲聲道:“把帽子摘了!”
    間諜生涯多年,梁可風什麽大場麵沒見過,此時她麵前隻有兩條路可走……
    在鎮定和慌張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求你……求你們不要舉報我……”她聲音顫抖而卑微,還帶著幾分懇切。
    秦啟明看著女子那雙黑黢黢的眼睛,漸漸噙滿淚花,恍若秋水,有害怕,有恐懼,還有我見猶憐。
    “我好不容易才偷渡來的……我不想回去……”
    她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心底已經想了四五個備選計劃,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便是,挾持喪明。
    尚不知道對麵女子已經在打自己主意的秦啟明彈了彈煙灰,問她:“就你一個人?”
    梁可風怯生生地說:“剛才太亂,跟親戚走散了。”
    秦啟明重複了一遍:“親戚?”
    “嗯。”她聲音低低地應著,如果他走前來揭開她的帽子,她正好可以就勢拔槍挾持他。
    嘀嘀!嘀嘀!
    計程車再次催促,司機從車窗上探頭出來:“喂!還走不走啊?我打表了!”
    還在戲中的梁可風,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喪明,見對方沒有阻攔的意思,她後退兩步,急急朝計程車走去。
    上車後,梁可風快速報了地址,計程車起步,的士司機嘟嘟囔囔抱怨:“麻鬼煩!賺錢艱難啊,要上車還在那裏癡癡纏纏拖拖拉拉,浪費大家時間。”
    透過車窗,梁可風看見骨釘在跟喪明說話,她會讀唇語,從對方口型可知,骨釘在說:“那個女的臉色不對,頭部應該受了傷。”
    隔著老遠,喪明依然盯著車內的梁可風,他說:“她手上有槍,隻要她不是越南幫的人,讓她走。我們今晚最重要的是把紅沙灣地盤做實,讓高佬強永無翻身機會。”
    秦啟明說話的時候,還微笑地朝梁可風揮了揮手。
    既然被看穿了,梁可風也坦蕩地粲然一笑,並用口型對他說:“gooduck!小心點。”
    如果剛才喪明不放她走,她必挾持他,到時候誰要受點傷,那都是說不準的事。
    所以,算他運氣好,也算她命大。
    “大哥,她在說什麽?”
    秦啟明嘴角一扯:“她說多謝靚仔!”
    骨釘聽笑了:“嘴巴還挺甜。”
    秦啟明心下默然,這女人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梁可風相信,她和秦啟明不可避免還會再相見的,因為他的野心,也因為她的任務。
    在她命懸一線選擇穿書之時,她收到了自己的任務,那就是穿書後,要在七十年代結束前,消滅港城三大社團。
    港城警察花了上百年時間都沒辦法徹底殲滅的三大黑\幫社團,憑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完成任務?
    但她別無選擇,要麽死,要麽穿書試一試,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現在是1975年2月,還有幾天就是農曆新年,距離1980年滿打滿算尚有五年時間。
    一切皆有可能。
    她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治好傷和拿到港城身份證。
    從紅沙灣到市區,開車也就二十多分鍾。
    梁可風在街口下了車,看著外麵老照片式的繁華街景,第一次有了身處70年代港城的真實感。
    此時大概是夜晚八點半,路上車水馬龍,街邊廣告牌林立,糖水鋪客滿為患,賣年桔和燈籠對聯的店鋪依然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在徘徊,大排檔幹炒牛河的香味傳來,處處都是濃鬱的煙火氣息。
    她照著地址往前走,問了一兩個路人,最後在“梁記麻將館”停下了腳步。
    按照原主父親信上所說,這是他們家最大的麻將館,是父親發家的地方,他平時就住在樓上。
    麻將館內抽煙的人多,煙霧繚繞,聲音喧嘩,一眼掃過去,除了包廂外,大廳擺了十多張麻將台。
    所有麻將台都開了,一個空位都沒有,部分台麵還有人買馬,有服務員穿梭期間提供瓜果點心和茶水,可謂生意興旺。
    梁可風走向櫃台,櫃台內有個小哥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西裝男人在對賬,她說:“請問,你們老板梁耀祖在嗎?”
    “找我們老板什麽事?”回話的人都沒抬頭。
    “我是梁耀祖女兒。”
    西裝男子應該是個店長或者經理,他站起身,摘下眼鏡,滿臉詫異地打量著來者。
    “你叫什麽名字?”
    “梁可風。”
    “哎呀!”男子激動地拍了一下手,忙自我介紹:“我是梁記的管賬坤叔啊,以前給你們寫過信的。大小姐你是怎麽來的?你等等,老板住三樓,我帶你上去。”
    坤叔是店裏的老員工,他以前幫老板找人寄過信,知道老板隻有一個女兒叫梁可風,一直在大陸沒能來港城。
    要是大小姐能早點來就好了,如今來晚了,已被鳩占鵲巢,該怎麽說好?
    坤叔默默歎了一聲,畢竟是老板的家事,他也不好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