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陷入沉思、手指無意識敲擊桌麵的程路剛，再瞥見他兩鬢那日益明顯的斑白發角，何耀兵忍不住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靜海積壓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如同一團亂麻。
    三年前，程路剛臨危受命，意氣風發的來到靜海，確實憑借其鐵腕手段，將當時亂糟糟的社會環境和官場風氣整治得初見成效。
    可是，還有許多深層次的、結構性的問題，不是單靠強硬手腕就能徹底解決的，它們需要真金白銀的投入，需要發展來解決。
    如今的靜海，恐怕已經是整個閩南地區財政最拮據、發展最滯後的地方了吧？
    也就是程路剛還固執的死磕在這裏，一心想要讓靜海這艘擱淺的巨輪重新浮起，駛出泥潭。
    可是，沒有資金注入，沒有項目帶動，談何容易？
    難道去省裏去個清閑的崗位上享福不好嗎？
    “嗬嗬，七點二十五了。”
    程路剛忽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戴了多年的老式手表，嘴角扯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咱們那位蘇大主席，架子不小，還沒到。”
    何耀兵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程書記，您……您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從一開始，就這麽針對蘇木呢？”
    “他初來乍到，似乎並沒有直接冒犯到您吧？”
    程路剛聞言，淡淡的笑了笑，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或許，我們兩個天生八字不合吧。”
    何耀兵明顯愣了一下，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他很難相信，這種近乎兒戲、帶著濃厚玄學色彩的話，會從一向講究實際、注重利益的程路剛嘴裏說出來。
    宦海沉浮幾十年，程路剛什麽風浪沒見過？
    他怎麽可能僅僅因為單純的個人喜好，就把如此強烈的負麵情緒直接帶到工作中，甚至不惜引發正麵衝突？
    看著何耀兵那充滿探究和不解的眼神，程路剛收斂了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的表情變得稍微嚴肅了一些，語氣卻依舊帶著一種奇異的“誠懇”：“我說的是真的，耀兵，我就是單純的不喜歡他這個人，從裏到外都不喜歡。”
    他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要增加自己話語的說服力：“你看看他在明州做的那些事，鬧出了多大的動靜！”
    “尤其是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逼死了兩個副市長，還逼得一個副市長主動去紀委自首，把明州政府的班子和麵子，砸了個稀巴爛！”
    “這種人，做事不留餘地，風格太激進，根本不適合我們這個講究平衡和規則的官場。”
    “而且，據我觀察，這種人性格往往極為猖狂自負，你要是給他三分顏色，他就敢開染坊！”
    “所以。”
    程路剛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來靜海，可以，那就老老實實在他政協那一畝三分地待著，喝茶看報，我懶得管他。”
    “但如果他不知天高地厚，想在靜海也蹦躂幾下，搞風搞雨，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何耀兵哭笑不得的看著程路剛，試探著問道：“所以……您昨天就先下手為強，試探了他一下，今天又想借著考勤這點事，給他來個下馬威，敲打敲打他？”
    “我給他下馬威？”程路剛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他的語氣中帶著被誤解的不滿道：“何清平在的時候，政協上下班時間，一直都是跟市委各部門同步的，從來沒出過問題！”
    “他蘇木，僅僅來了一個下午，就想著另搞一套，這不是故意挑事是什麽？”
    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質問的意味道：“政協要是晚上班、早下班，市委其他部門的人會怎麽想？”
    “又怎麽看？”
    “這會帶壞整個市委的風氣！”
    “不能讓蘇木這一顆老鼠屎，壞了市委這一鍋湯！”
    “上下班的時間看似是小事，但他這種無視規矩、我行我素的囂張態度，必須要給他打下去！”
    “絕不能開這個頭！”
    看著程路剛臉上那不容置疑的堅定表情，何耀兵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勸說什麽，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了一聲無聲的歎息，咽回了肚子裏。
    “書記，我那邊還有點急事需要處理，就先回去了。”
    何耀兵站起身，臉上重新掛起了慣常的笑容說道。
    程路剛點了點頭，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目光依舊銳利：“你先去忙吧。”
    “馬上七點半了，咱們那位“大老爺”，估計也該姍姍來遲了。”
    何耀兵走到門口，手握住門把手，還是忍不住回頭提醒道：“書記，其實……沒必要跟他正麵硬碰。”
    “我覺得蘇木同誌，看起來也不像是不講道理的人。”
    “或許，您可以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跟他好好談談，溝通一下？”
    程路剛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不屑笑容，不過礙於何耀兵的麵子，他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看到程路剛這副表情，何耀兵心裏清楚，自己剛才那番話，程路剛根本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輕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
    與此同時，政協的工作人員們在七點二十左右，才開始三三兩兩的從停車場走出來，步履不算匆忙地朝著辦公樓走去。
    眾人臉上大多帶著輕鬆的表情，有說有笑。
    別看隻是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上班，但對於早晨緊張的時間來說，這半個小時的寬鬆可謂至關重要。
    它不僅意味著可以多睡二十多分鍾寶貴的懶覺，更意味著整個早上的節奏不再那麽兵荒馬亂。
    可以有時間從容的起床，給孩子和家人做一頓像樣的、熱乎乎的早餐，而不是像以前一樣，隻能在路邊攤隨便對付一口。
    辦公室的那幾位大姐，今天早上一見麵就忍不住互相交流著今早的“幸福時光”。
    個個眉開眼笑，嘴角止不住的上揚，每個人嘴裏都念叨著蘇木主席體恤下屬，定的這個新規矩“好”、“人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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