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明的話語落下後，辦公室裏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寂靜，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提醒著時間並未停滯。
    王海濤側過頭看了李偉明一眼，臉上露出一絲“你還沒說到點子上”的笑容，接口說道：“蘇主席，老李剛才介紹的這些，大多是擺在明麵上、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的問題和基本情況。”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後壓低了聲音，語氣變得更為慎重：“但這件事最核心、最棘手的問題，根子其實還在於石市長那邊。”
    說到關鍵處，王海濤卻適時的刹住了車，沒有繼續往下深入，而是抬起眼，帶著一種期待和請示混合的神情，眼巴巴的望向蘇木，等待著他的反應。
    一旁的李偉明聽到王海濤這略帶“搶功”意味的開場，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不服氣的神色。
    他微微瞪了王海濤一眼，語氣有些急切的辯解道：“你急什麽？”
    “我這不是正準備說到那裏嗎？”
    “總得先把前因後果鋪墊清楚吧！”
    蘇木看著兩人這略帶競爭意味的互動，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他抬起手，在空中虛按了一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語氣平和的說道：“好了好了，老李你先休息一下，喝口水，讓老王接著往下說，我們抓緊時間。”
    得到蘇木的首肯，王海濤臉上立刻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
    他飛快的瞥了李偉明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下意識的又朝緊閉的辦公室門口方向望了一眼。
    仿佛擔心隔牆有耳，這才將身體微微前傾，用更低的嗓音繼續說道：“石市長……他最早就是分配到靜海化工的大學生，可以說是從最基層的技術員幹起，一步步腳踏實地，最後走到了廠長的位置。”
    “然後，他是從靜海化工廠長這個位置上，直接轉到市裏任職的。”
    “後來又在省裏的相關部門過渡了幾年，積累人脈和資曆，之後被派到別的地市任職鍛煉，最後才繞了一圈，回到靜海當了市長。”
    “正因為有這樣一段經曆，石市長對靜海化工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幾乎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娘家和根據地。”
    “他一回到靜海，就旗幟鮮明的喊著各種口號，要大力扶持靜海化工，要幫助這個老牌市企重現昔日輝煌。”
    “可是……”
    王海濤說到這裏，無奈的搖了搖頭：“可是這口號喊了幾年，各種政策、資金也傾斜了不少。”
    “靜海化工的狀況卻絲毫沒有起色，反而因為各種曆史包袱和機製問題，顯得更加步履維艱。”
    “為了這件事，程書記和石市長在常委會上已經公開吵過好幾次了。”
    “雖然表麵上還維持著班子團結，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因此變得非常緊張，這是市委大院裏麵公開的秘密。”
    “而對於程書記提出的，想讓包括靜海化工在內的三家嚴重虧損、資不抵債的企業進行破產清算的想法。”
    “石市長那邊是持堅決否定態度的，認為這是在甩包袱，是對曆史和職工的不負責任。”
    王海濤最後目光灼灼的看著蘇木說道：“所以，我猜想，程書記今天這麽急切的想找您談，目的很可能就是想爭取您站在他這邊，利用政協的聲音和力量，共同對石市長施加壓力，從而推動他那套破產清算的方案。”
    蘇木聽完，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他的右手無意識的抬起，食指和中指在光滑的紅木辦公桌麵上，開始有節奏的、輕輕的敲打起來，發出“篤、篤、篤”的細微聲響。
    在他看來，無論是程路剛主張的“破產清算”，還是石光遠堅持的“大力扶持”，這兩種思路本身，站在他們各自的立場上，似乎都沒有絕對的對錯。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都“錯”了方向。
    現在這些陷入困境的國有企業，真正的問題核心，恐怕既不在於簡單的“減人提效”，也不在於盲目地“破產清算”，或者一味地“輸血扶持”。
    這就好比一個病人去看醫生，負責任的中醫會通過“望、聞、問、切”來綜合診斷。
    而西醫則會要求病人做一係列詳細的檢查。
    所有這些手段的根本目的，都是為了準確找出病灶所在，然後才能對症下藥。
    而現在的程路剛和石光遠，給人的感覺是，他們似乎已經不再關心這些企業真正的“病灶”是什麽。
    而是將如何處理這些企業，變成了一場在靜海市權力格局中“誰說了算”的角力工具。
    企業本身的死活和職工的未來，反而在某種程度上被異化了。
    “老李。”
    蘇木停止了敲擊桌麵的動作，抬起頭看向李偉明，問道：“我們政協這邊，有沒有保存關於靜海化工，以及另外那幾家問題企業的詳細資料？”
    “比如財務報表、審計報告、改製方案、職工安置情況之類的？”
    李偉明聽到蘇木問話，趕忙坐直了身體，點頭回答道：“有的，蘇主席！”
    “按照以往的工作慣例，政府那邊一些重大的經濟計劃、國企改革項目方案，在提交常委會討論之前，通常都會送一份副本到我們政協這邊。”
    “名義上是征求我們的意見和建議，雖然很多時候隻是走個過場。”
    “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相關計劃資料，還有那三家問題企業的基本狀況介紹、曆次審計報告的摘要等等，應該都在我們政協辦公室的內部檔案電腦係統裏存著電子版。”
    李偉明說著就準備起身：“我現在就回去，馬上找出來，整理一下給您發一份過來。”
    蘇木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點了點頭道：“好，那就辛苦你了。”
    “你們三個一起回去吧，盡快把資料發給我。”
    三人聞言，一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張建軍在起身後，臉上露出些許猶豫的神色，他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語氣誠懇的說道：“蘇主席，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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