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古勒斯聽著他的聲音緩緩抬起頭，他還是個孩子，即使再怎麽成熟也還是個孩子，雖然已經知道了，但這就是他未來一定要追隨的人嗎?
    雷古勒斯努力壓製住自己恐懼又厭惡的情緒，緩緩的抬起頭來，顫抖的手一點點把酒杯舉起，似乎是想應和黑魔王的碰杯。
    旁邊的布萊克夫人看著雷古勒斯的動作，滿意的點點頭，比起西裏斯，雷古勒斯是個正常的，可愛的孩子。
    他足夠懂事。
    可是……雷古勒斯的手一點點抬起，他的眸子有些空洞的對著麵前人猩紅色的眼眸，那刺人的紅色打破了雷古勒斯空泛的大腦。
    剛剛血液飛濺到他臉上的場景猶如情景再現似的再次出現。
    血紅色的瞳孔一點點的靠近，雷古勒斯的心髒一點點被抬起，在兩個杯子就要相碰的瞬間，血紅色再次喚醒了他剛剛的恐懼與厭惡，以及存在於內心的那麽一點點反叛。
    他的手猛然一鬆，酒杯在相交的瞬間撲了一個空，雷古勒斯的杯子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葡萄汁傾倒在地上，而黑魔王的杯子自然撲了一個空。
    沒有為死人沉寂下來的宴會卻因為雷古勒斯的“失手”猛的死寂下來。
    幾乎是被按了暫停鍵，連黑魔王的手都在半空停住了，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抬起頭，麵色並沒有什麽不對，緩緩將酒杯抬起來，似乎當場被砸了麵子的人並不是自己似的。
    但對於雷古勒斯眼神中那一瞬間所散發出來的恐懼跟厭惡他怎麽可能看不見呢？
    小孩子不懂事，沒關係。
    因為他有一位懂事的母親。
    “布萊克夫人，您的兒子貌似嚇到了，這樣可不行，回家好好安慰一下吧。”，他緩緩緩過身去，沒有為難也沒有說其他的，轉而去跟其他人交涉了。
    “雷古勒斯，雷古勒斯！”，布萊克夫人看黑魔王走遠稍微有些急了，她顧及著還在宴會廳裏，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但她臉色不怎麽美妙，她惱怒又失望的眼神幾乎要溢出來了。
    “抱歉，媽媽，我剛剛手滑了。”，雷古勒斯歎了一口氣，他勉強冷靜了過來，也意識到自己到底一時衝動做了什麽。
    其實……這樣沒什麽不是嗎？以他接受的教育來說，也許這也什麽，布萊克也不是沒有處決過那些血統不純粹的所謂“叛徒”。
    隻不過他沒有設身處地的接觸過，他以後會接觸這些的，畢竟他是未來的家主……
    不過……雷古勒斯感覺自己的心頭貌似缺了一塊，有什麽特殊的東西被他遺漏了，就在這時候旁邊的一個貴婦人似乎被什麽東西嚇到了，她大聲的驚叫了一下。
    “嘿，這個髒東西是什麽時候在我的腳下的！”，貴婦人的腳稍微動了一下，她腳下的東西就忽的飛了出去，沾染這毒蛇的毒液以及唾液，是剛剛納吉尼吐出來的筆記本。
    筆記被踢走呈現出一種張開的樣子，第一頁打開，亮出了清秀的字跡，雷古勒斯的眼神不錯，不過眼神好也沒什麽用處，因為毒液的浸染，那上麵已經千瘡百孔了。
    上麵的字跡完全看不清楚，但似乎寫的是名字，雷古勒斯看到了後麵的卡羅，還有一個小笑臉，但也隻有這些了，名字已經看不清楚了。
    啊對了，雷古勒斯忽然想起來了，她還沒有告訴自己她的名字，他想以後似乎也不會再有機會了吧……
    宴會結束以後，他很小心的將筆記本收起來，鬼使神差間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那麽做。
    ——————————
    大腦一片空白，雷古勒斯的神誌回到了現在，他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即使手上殘留的血腥味依舊在刺痛著他的大腦。
    無視母親的絮絮叨叨，因為他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布萊克夫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雷古勒斯的心不在焉，她蹲下來一把抓著雷古勒斯的肩膀，“雷爾，你是布萊克家唯一的希望了，你難道要像我哥哥那樣讓我為難嗎？”
    “雷爾，要做最正確的決定！”，布萊克夫人運用了她以往最為擅長的東西，用家族，用母親的身份，來抑製雷古勒斯冒出來的其他思想。
    很顯然，他成功了，雷古勒斯幾乎是一怔的，他立刻被這些話給牽製住了。
    雷古勒斯半扶著頭，他的頭貌似更疼了。
    西裏斯看著母親跟弟弟的互動，手上的拳頭捶了一下，下意識的要衝上去跟母親吵起來，但最後還是沒有，因為媽媽是溝通不了的。
    “夠了媽媽，我會好好想想的，現在我要去睡覺，可以嗎？”，雷古勒斯緩緩放下扶著頭的手。
    布萊克夫人覺得自己的“勸導”大概是有效了，她微笑著揉了揉雷古勒斯的腦袋，“好的，雷古勒斯，睡覺去吧，你想明白就好。”
    布萊克夫人恢複了正常。
    雷古勒斯離開了自己的房間順著樓梯走上樓上屬於自己的房間，就在雷古勒斯打開房間門打算進入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西裏斯的聲音，“雷古勒斯?來談談怎麽樣，你們到底去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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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裏斯，你不是被克利切帶回房間裏嗎？”，雷古勒斯看著好端端站在自己身後的哥哥，麵露疑惑。
    “區區一個克利切能擋住我，開玩笑你在小看我嗎？他被我打暈咯。”，西裏斯看了看周圍，確定媽媽不在才拍了一下雷古勒斯的肩膀，跟他一起進了房間。
    “那克利切沒事吧？”，雷古勒斯下意識的詢問。
    “沒事，一個昏昏倒地頂多就昏一會，誰讓他想要把我關房間裏。”，西裏斯滿不在乎的。
    “那你也不能……”
    “停，之後再說，我們現在要探討的是你的問題。”
    如果在以往，他估計會因為在聞到血腥味的一瞬間就會不依不饒的質問雷古勒斯跟母親，但卡爾不是說過嗎？先好好談談，要是談不好自己再開始質問也不遲。
    “你找我談……”，雷古勒斯稍微有些自暴自棄，剛被母親問話，現在又要應付哥哥，按照以往的慣例……
    “嗯，你們去那個什麽伏地魔的宴會了？媽媽剛剛跟你說的?到底為什麽會有血的味道。”，西裏斯試探性的問著，他必須想要問出來，他弟弟到底去做什麽了，身上的血腥味又是怎麽回事，不然他今晚是睡不著了。
    “去了，因為有個人死了，一個混血的女孩，我離得又很近，濺上了。”，雷古勒斯沒有隱瞞，他盡量用正常的聲音說出這句話，並且極力的掩蓋自己聲線裏麵的顫抖。
    當然除了恐懼害怕與厭惡，他還有一些隱藏著的情緒，他希望媽媽能夠發現，也希望哥哥能夠發現……
    他……
    “果然死人了嗎？又開始了，純血家族清洗血脈的慣用手段，為了保持血脈純粹，他們還真是什麽事情都幹的出來……”，西裏斯的眼神在一瞬間充滿了憤怒，拳頭捏緊，似乎下一秒就要砸在地上了。
    “啊……”，雷古勒斯默默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嗯了一下情緒不明，隨後好像釋然了似的。
    “好了……”，你可以責備我了，為什麽要去黑魔王的宴會，為什麽會死人，為什麽要順從母親，為什麽要那麽懦弱的……
    “好了，好了什麽?根本沒好吧？你說什麽了?”，西裏斯承認在雷古勒斯麵無表情的說出死了個人，並沒有半點情緒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想要跳起來的。
    但是左壓右壓，還是把想法壓了回去，尤其是雷古勒斯那顫抖的聲線更是把他的理智拉了回來。
    雷古勒斯可是個連對家養小精靈都很溫柔的人。
    他想起卡爾的話。
    “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畢竟人已經死了，改變不了什麽了，死了一個無辜的人，哥，你應該很生氣很難過對吧?”，雷古勒斯看上去是在對西裏斯說話，實際上這確實他在對自己說。
    他現在無比的矛盾，家族的重擔，母親的意願，自己的靈魂，要做最正確的事情，要做最正確的選擇……
    想到這個，他感覺自己都要呼吸不了。
    雷古勒斯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喘息著空氣，但即使這樣他也依舊很悶，靈魂上的窒息是肉體緩解不了的。
    恐懼憤怒厭惡難過，幾乎已經占據了他的靈魂，但似乎沒有人在意。
    “雷古勒斯?雷古勒斯?”，看著忽然變得激動起來的雷古勒斯，西裏斯顯得手足無措。
    事實上，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跟弟弟相處，因為因為性格不同，他們幾乎不會像正常兄弟那樣一起打打鬧鬧。
    他們甚至沒有正常的談話，這讓他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麽。
    現在一個哥哥應該怎麽做呢？
    卡爾說對了。
    自己不是個合格的哥哥，第一次想要正常的談話，自己卻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身為年長的那個他本應該主導話題的，但現在他手足無措。
    “雷古勒斯！”，西裏斯大喊著，他不知道現在要做什麽，但至少也應該把弟弟從這種無措的狀態下拉出來。
    西裏斯拉過來雷古勒斯的手，用力的攥著他的手腕。
    他看著陷入負麵情緒的雷古勒斯，一瞬間的意識了。
    這是他的弟弟，在年幼弟弟在目睹有人死在他麵前的時候，身為哥哥第一反應不是分析利害對錯。
    而是。
    “別害怕，你是不是被嚇壞了，聲音從剛剛開始一直在發抖。”
    先安慰他別害怕。
    “哥哥……”，雷古勒斯睜著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西裏斯，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起來，他剛剛心底隱秘的一些心思終於被家人發現。
    對，他還是個孩子，他在害怕，他在媽媽衝上來的一瞬間是帶有期望的，期望母親是撲上來阻止他看見……
    可母親在乎的是，血液要濺到身上了，要保持儀容啊……
    “哥哥，我害怕，我好害怕……”，雷古勒斯的眼淚好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他好像被忽然卸了力氣似的，整個人癱軟下去。
    嘴唇一邊顫抖著一邊開始訴說起來，“血離我好近，我害怕，我好害怕，你為什麽從來不問我，你跟媽媽從來都不在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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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古勒斯的聲音是接近歇斯底裏的，跟他平時冷冷淡淡的樣子一點都不同，“那個人離我好近，但我救不了她，我明明，明明上一秒還在跟她說話……”
    “她用口型告訴我，等會告訴你名字，然後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討厭這樣，我討厭那個男人！我也討厭你跟媽媽，你們從來都不在乎我！”，雷古勒斯肆意的抒發自己的情緒，比起剛剛的壓抑，西裏斯反而覺得這樣好多了。
    “我很努力的想要追上你，做一個合格的家主，我每天都在非常努力學習各種功課，責任讓我喘不動氣……”
    “這個家的一切都好像是錯誤的，但母親拚命的想要讓我做正確的事情……”
    “在錯誤的一切裏，做‘正確’的事情，隻能將一切變得更加錯誤，我不知道怎麽辦……”
    “雷爾，雷爾，你冷靜一點！”，西裏斯慢慢拍打著雷古勒斯的後背，雷古勒斯說了很多埋怨的話，平時不怎麽說話的他被西裏斯那句別害怕戳破了心理防線。
    西裏斯也因為擔心撿回來了許多年前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對弟弟使用的昵稱。
    “別害怕，哥哥在這裏，你要討厭我也沒關係，反正我不是什麽好哥哥，被弟弟討厭貌似也是應該的。”，看著精神狀態如此不對的雷古勒斯，西裏斯陷入了深深地自責中。
    他以前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憑借自己的猜想，把一切都理所應當的排編成自己覺得合理的。
    從而忽略了弟弟內心的煎熬，他不喜歡家族，他不喜歡黑魔法，他排斥純血論，他跟自己一樣。
    他在痛苦著一切，而自己心安理得的忽略了這份痛苦，憑借自己的臆想來審判自己的弟弟。
    “雷古勒斯，你也很討厭這裏對吧，那要不要考慮……”
    “我不會跟你一樣離開這裏的，我姓布萊克，我有我的責任……”，雷古勒斯埋在哥哥的肩膀上，即使哭的力竭，也依舊保持著應有的理智。
    如果他跟哥哥一樣，那布萊克家族怎麽辦，媽媽怎麽辦，哥哥拋下的責任，理應交給……
    “交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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