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人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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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廬州的雨絲像撒了把生鏽的鋼針,斜斜紮進被百噸王卡車碾出深溝的柏油路麵。積水在溝壑裏聚成墨色的鏡子,倒映著鉛灰色的蒼穹,碎成無數個扭曲的克萊因瓶圖案。秦霜虎站在公交站台的混凝土遮簷下,駝色的大衣下擺被風掀起一角,雙排扣的羊絨麵料吸飽了潮氣,卻依舊挺括得像塊冷硬的金屬。
    報童帽的簷角滴著水,她伸手將帽簷壓得更低,露出的眼尾紋被雨水洇得發淡。公交車頂那個巨形天然氣包在雨幕中晃蕩,藍白色的帆布罩子印著褪色的“廬州公交”字樣,像枚被隨手丟棄的末日罐頭。車身是流線型的合金材質,卻在車門處嵌著19世紀戰列艦風格的鉚釘,電子屏滾動播放的“堅決貫徹督帥提出的「一夫一妻一妾製度」,是保證文明存續的底線,更是我們的基本方針,一百年不動搖!”與窗外那些矮牆斑駁的油漆字“計劃生育好”標語形成荒誕對仗。
    “叮——”硬幣落進投幣箱的聲響混著雨點擊打車頂的悶響。秦霜虎摘下手套,指尖觸到加熱座椅的皮革時,前排靠背上的防窺曲麵屏突然亮起,藍光映出她瞳孔裏細小的血絲。屏幕正在播放《趙哥聊政經》的切片,那個油頭粉麵的背頭男,依舊唾沫橫飛地罵著“歸化民不識好歹,就該送回歐洲等死,咱們的根本不叫應試教育,那叫實用教育.... ”,聲音被車廂連接處灌進來的冷風撕成碎片。
    這車廂裏所有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賽博新人類插著數據線充電,電流在血管裏藍光閃爍;麻花辮女教師捧著語文書,嘴唇翕動著背誦督帥語錄——兩種充電,同一種生存。
    秦霜虎也開始自己的充電,那就是趁著剛睡了十幾個小時,太陽穴不那麽皺巴巴的,腦子也靈光,就快速整理一下目前的情況和思路。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除了督帥以外,所有人都覺得武天嗣如果死了,對大家都好。其中還包括,曾經冒死保下這個孩子的親媽「穆婉兒」,以及武天嗣那個比自己大了十五歲的正妻兼表姐的「穆雪」。
    目前已經可以確定穆婉兒懷孕六個月了,而且還是個男孩。原本穆家在督帥府有兩個兒子是天大的好事,並且有著平定漠南軍功的武天嗣也可以成為助力。然而他身上李國良的基因注定不可能被廬州軍宿將接受,前幾天鬧出的三峽都督裴記拒絕行禮事件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武天嗣不僅不是穆家的助力,反而是穆家的負資產。因為他不僅會分散家臣的效忠,甚至還會占據督帥和穆婉兒,未來兒子應該擁有的生態位。
    秦霜虎想到這裏就不由輕輕摩挲著冰涼的筆身,輕輕抿了抿幹涸的嘴唇。看到被墨跡氤開的穆雪這個名字,想起了穆雪和武天嗣結婚時,武天嗣三歲,穆雪十八歲。兩個人結婚一年,穆雪還是處子不算,根據調查穆雪居然有幾次提及督帥時,莫名其妙的說過「唐玄宗和楊玉環的故事才是千古佳話」。作為政保科負責人的秦霜虎知道的當然更是不止於此,她吃聽說過穆雪曾經對著自己的姑姑穆婉兒大叫,“嫁給武廿無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這種二手貨!”
    公交車在末世車轍的顛簸下,秦霜虎喃喃自語道:“就連穆雪和穆婉兒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說是大舅穆全忠和二舅兼嶽父的穆勇了。”言及此處,她居然想起武廿無那句「人之無情,不外如是」後,居然對那個被困在"大將軍王府"的小孩多了幾分同情。
    可是這個念頭才一起了個頭,就搖了搖腦袋將之拋了出去。試想她又何嚐不是另一個穆雪呢?柳青早就想讓武廿無收了她,可總是陰差陽錯的有緣沒分。
    等等.... 等一下,似乎有什麽思路在秦霜虎腦中一閃而逝。她為什麽一直就不能成為武廿無的女人呢?武天嗣礙事了,擋了別人的生態位?她又擋了誰的生態位呢?不對,不是這件事,是武天嗣的事,生態位似乎接近答案了,然而這個推斷又似乎是隔靴搔癢,並沒有觸及本質...
    這時一個中山裝老爺子,站在頭發五顏六色還把腿搭在身邊座位的女孩對麵。老頭的搪瓷杯磕在金屬椅麵上,茶漬順著杯沿滴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我說姑娘,你幹嘛這麽說話啊。我又沒讓你讓座——”他指節敲了敲旁邊空置的發黴座椅,“你瞧你,人占著位置,腿還占著地方,這是公交車,就該一人一個位置。”
    這句話讓秦霜虎握筆的指尖驟然收緊,派克筆的金屬筆帽在掌心壓出凹痕。秦霜虎心說:“對啊,「一個人,一個位置」,她占了位置,老頭就沒地方坐了... 現在武天嗣不就是那個礙事的家夥嗎?”
    想到這裏,秦女士就飛速在筆記本上寫出那個轉瞬即逝的想法:督帥府內,各大家族都構成了一種巧妙的平衡。就像是公交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宋省張家一人,張亞洲的女兒張玉潔;晉省穆家的女兒一人,穆婉兒;燕趙省安長河的女兒一人,安雨欣;即使那個既是張玉潔堂妹又是穆婉兒表妹的張欣欣都隻是督帥的情人。唯一例外就是李潔和李淑媛,但那是主仆關係。而且李潔嫁過來的時候,督帥隻是剛剛平定了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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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霜虎似乎想明白了什麽,那就是督帥府的女人不隻是督帥的妻妾更是各個家族的代理人和辯護律師。這就導致了穆雪以排他性的語氣說自己姑姑占據了自己的位置和寵愛。而不是更有包容性的「我也要嫁給武廿無」。
    如果這是各大家族的默契,那麽武天嗣的事情可就真的不簡單了。試想一下原配安晨曦也就是安娜隻生了武天授,張玉潔隻有武天嗣,她的柳司令無子,王美芳有個女兒,鄧廿秋一個女兒,而那個例外李潔也隻是馬上就要生第一個孩子... 雖然有消息說夏薇和舒雅給督帥生過孩子,可是無論是哪個版本的消息數量也都是一。
    所以督帥府的孩子數量也都是極端的平衡的,與其說是督帥在掌握這個節奏,倒不如說那些女人們都在掌握一種默契。
    “下一站,軍工路。”電子報站音是人工智能那種甜膩柔和且沒有氣音的動靜,與司機座位旁掛著的橘子洲頭詩文銅牌晃出的叮當聲奇妙共鳴。秦霜虎將凍得發僵的手指塞進大衣口袋,摸到半塊融化的水果硬糖。她看著車窗上雨水劃出的軌跡,那些水痕在駛過量子屏障監測站時突然泛出幽藍,
    車廂連接處的風琴罩又漏進一股風,帶著煤煙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秦霜虎看了看已經被她靜音後,還在屏幕裏喋喋不休的鄭犇趙哥),又想起今早刑訊室裏王平安咳出的血沫,那些血珠落在不鏽鋼桌麵上,凝固時也呈現出相同的克萊因瓶紋路。
    於是秦霜虎又在寫出“趙哥?王平安”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方才寫出自己的問題——按道理來說,趙哥做了大網紅肯定看不上暴力收債公司的仨瓜倆棗。為了麵子也會切割,可是為什麽沒人爆他黑料?誰在保護他?
    軍工裝男人的袖口綻開一道裂口,露出的不是紅斑,而是三戰前阿美利加國國旗的刺青,顏料在末世劣質墨水的侵蝕下泛著詭異的藍紫。秦霜虎認出那是“星鏈計劃”老兵的標記——這些歸化民曾用衛星代碼換龍國的避難名額,如今靠全息卡牌賭博消磨時光。
    “軍工路到了。”秦霜虎起身時,加熱座椅發出輕微的電流聲。她踩過車門處積著的雨水,聽見身後傳來全息牌局的爆笑聲,其中夾雜著一句含混的“大將軍王必死”。雨絲突然變密,打在大衣的肩線上,匯集成細流沿著雙排扣的溝槽滑落,在地麵砸出的小坑裏,倒映出她轉身時腰間若隱若現的憲兵配槍。
    站台的積水裏漂著半張廬州日報,頭版武廿無的戎裝像被雨水泡得發皺,蟠龍紋章的鎏金在水中暈開,宛如一條正在吞咽自己尾巴的蛇。秦霜虎踩過報紙,靴底碾過“督帥親民”的標題,雨水順著報童帽的簷角滴在槍套上,金屬扣環在陰暗中泛著冷光,與遠處量子屏障的幽藍形成一道短暫的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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