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等待覲神的三天裏，三才會不僅僅是找上了高殷與徐年。
    高諶、文摧、阿貴……所有來到百萬大山的山外人都被三才會找上了門，無一例外都是宣揚著妖皇有違公道，上逆妖神下欺百族，我輩當將其揭露的那一套說法。
    沒有人輕易相信這些莫名其妙的一麵之詞。
    即便三才會是在山外人獨處的時候找上的門，但山外人們還是無一例外的和自己的妖族搭檔分享了三才會的惑人妖言，一齊商量著要不要告訴妖皇陛下。
    於是在高殷之後。
    妖皇從不同的山外人口中聽說了三才會的消息。
    對此。
    妖皇既不厭其煩，也不以為意，隻是一次又一次地點頭表示，自己已然知道了。
    妖皇這態度有些過於平靜了，讓文摧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反賊都已經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活動了，這皇帝還能夠安穩地坐在禦椅上不動如山？
    但是妖皇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句知道了，文摧他們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短短三天，匆匆而過。
    妖皇對三才會的大計漠不關心，隻是準時在第三天正午，準時開始了覲神儀式。
    沐浴焚香，開壇祭天。
    祭。
    總是離不開祭品。
    妖族擺在供壇上的祭品一共九樣。
    豬牛羊、雞鴨魚、菌果粟。
    供壇前，滿身香火味的文摧看著擺在供壇上的那些瓶瓶罐罐，有些傻眼，低聲問道：“雀兒姑娘，不是說九樣祭品嗎？這瓶瓶罐罐裏麵就是祭品？難道是把九樣祭品都碾碎成泥，裝在了裏麵？這是你們妖族的習俗？”
    文摧知悉的那些祭禮，可沒有這樣的。
    不說古時候的殘忍人祭。
    現在以禽畜代替人，但祭品也要有祭品的樣子，例如供上豬，如果是家境好的，便是整頭豬擺在祭壇上，若是家裏沒這麽條件，一個完整的豬頭或者豬腿，也算是個樣子。
    但這碾成泥，連原樣都看不出來了，真的還符合祭品的標準嗎？
    青雀兒解釋道：“這都是糊糊膏，豬肉味糊糊膏、牛肉味糊糊膏、菌子味糊糊膏……就這種意思，雖然原材料裏大概率是含有豬牛羊什麽的，不過嚴格來說這些隻能算是風味而已。”
    文摧嘴角抽了抽：“這不算是不敬神明嗎？”
    青雀兒聳了聳肩：“這算是不敬嗎？我不知道。”
    “以前也這樣？”
    “以前？以前可沒有過，誰知道我們的陛下這次又想出什麽點子了……”
    無論在祭壇下的眾人是什麽表情，主持祭禮的妖皇陛下反正是滿臉的虔誠，又唱又跳了小半個時辰後，點燃了三根香。
    “好了，朕已經告知妖神，你們可以去覲見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以去？
    可這要……怎麽去呢？
    妖皇雙手一揮。
    乾坤移位。
    失重感籠罩了每一個人的感官，他們的視線統統變得模糊不清，似乎是在上升，感受到了風，感受到了雲，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再次感受到了腳踩著地麵的踏實感，睜開了不知何時閉上的眼睛……
    咕嚕嚕——
    腳邊的碎石被踢著滾了幾下，掉出了懸崖，落下去之後，隻有風聲流轉，沒有石頭的回響。
    高殷低頭看了一眼。
    在他的一步之外，是一片流動不息的雲海。
    抬頭望去。
    高不知幾許的山脈，將這片雲海圍在了中間。
    “這裏難道就是妖神他老人家休息的地方了？高山雲海，確實是個休養生息的世外仙境啊，隻是不知道妖神他老人家會是在哪兒呢？難道要我們翻山越嶺，找遍這片山脈？”
    風聲不絕於耳，蘇明的嘀咕聲也傳進了高殷的耳朵裏麵。
    高殷側頭張望。
    隻見蘇明和高諶還站在自家的身側。
    至於同樣沐浴焚香覲見妖神的其他人卻不知所蹤。
    高殷問道：“其他人呢？”
    蘇明搖了搖頭：“沒見到。”
    高殷又問道：“妖神呢？在哪兒？”
    蘇明仍舊搖了搖頭：“我也是頭一次覲見妖神，我哪兒知道？”
    都是頭一次覲見妖神，那這就沒什麽好問的了。
    高殷環顧左右，陷入沉思。
    難道是眾人被分散在了這圍著雲海的聳天山脈的各處？
    找到妖神也是考驗的一環？
    “雲海……雲海裏麵有動靜！”
    高諶的提醒，把高殷從沉思中拉了回來，高殷低頭望去，隻見腳下的雲海開始了翻騰，猶如大海的海麵上迎來了一場狂風暴雨，巨大的雲浪衝天了天際。
    而在這雲浪之中，一個巨大的頭顱衝了出來。
    猶如躍出海麵的鯨魚。
    頭顱雖然碩大，但五官整齊與人首無異，隻是在頭頂上生有一對彎角，彰顯著其絕非人類的身份。
    “……爾等便是，被送來見吾的人嗎？”
    其聲若天雷，滾滾落下，就連山脈裏的雲海都受到影響，震動不已。
    這一句開場白，已經道破了頭生彎角的巨大頭顱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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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神！
    噗通——
    蘇明直接跪倒在地，朝著妖神磕頭跪拜：“妖族子民蘇明，見過妖神大人！願妖神大人神力永駐，萬古長存！”
    高殷和高諶跪的沒有蘇明這麽快，他們被妖神給震撼到了，但在蘇明跪了下去之後，兩位來自玄雍國的皇子也已經反應過來匆忙跪地，隻是沒有像蘇明一樣磕頭大拜。
    雖然他們不是妖族，妖神不是他們的神。
    但這畢竟也是一尊神明了。
    妖神的目光沒有被兩個人族皇子分去，全都落在蘇明的身上，雲海再次翻湧，頭生彎角的巨大頭顱接近了懸崖，距離蘇明他們更近了，神明自帶的威嚴化作了壓迫感，落在三人了的身上。
    “姓蘇，還有你身上的氣味……嗬嗬，你可不是一般的妖族子民啊，你是當代妖皇蘇九的子嗣吧？”
    蘇明匍匐在地的身軀，在這神明的威壓下，隱隱有點不受控製的顫抖：“妖神大人料事如神……不，我是說，妖神大人慧眼！父皇的名諱確實是蘇九。”
    “好，好呀，真好呀……”
    妖神連說了三次好，一次比一次重，山脈裏的雲海翻湧得更厲害了，撲麵而來的氣流也不再是高處應有的冰冷，變得熾熱起來。
    但這與溫暖無關，而是煎熬灼人的熾熱，如同站在了亟待噴發的火山口，底下不再是雲海，而是沸騰的岩漿。
    妖神好像……動怒了？
    高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他的感知裏，妖神那龐大到他都無法估量的強大血氣，在蘇明聲明自己的確是妖皇的子嗣後，這血氣就沸騰了起來，進而影響到了雲海的溫度。
    難道妖神與當代妖皇有什麽隔閡，以至於見到其子嗣，都如此不滿？
    不過高殷的猜疑很快就不複存在了。
    “……蘇九！他自己不敢來見吾，卻派你們！派你們這些人族，還有他自己的子嗣來見吾！”
    “吾知道他這是在打什麽算盤，是想要羞辱吾，想要折磨吾，想要……想要吾殞沒在這雲海囚籠當中。”
    “但是吾不會如他所願！”
    “蘇九……蘇九！你執掌百萬大山的權柄是來自於吾，你當真以為涉及到吾之後，這妖族的萬事萬物，還能在你的掌控當中嗎？還能盡稱你心，全如你意？”
    最後這句話，妖神是仰天咆哮。
    顯然是衝著這方雲海山脈之外的妖皇說的了。
    掌控著百萬大山的妖皇聽沒聽到妖神的咆哮，高殷不得而知，但他近距離麵對一位神明傾瀉而出的怒火，即便這怒火不能算是衝他而來，隻是波及到了他，就已經讓他搖搖欲墜，身魂不寧。
    尤其是妖神話裏的那一句。
    想要吾殞沒在這雲海囚籠當中……
    更是給高殷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原來這裏根本不是妖神的休養生息之地，而是妖皇給妖神準備的囚籠！
    但是……
    把人送進來。
    羞辱還好說，可這和讓一位神明殞沒能有什麽關聯呢？
    難道就和妖族那個姓青的大長老說的一樣，妖神狀態已經糟糕到多見幾個人都會岌岌可危？
    可不能見人。
    那就不見不就好了。
    妖神若是靜靜藏在雲海裏，誰有本事去打擾一位神明的安眠呢？
    還是說……
    蘇明莫非帶了什麽能傷害到神明的東西進來？
    高殷猛然回首，死死地盯著蘇明。
    如果真是妖皇借蘇明之手謀害妖神，妖皇舍不舍得兒子不好說，自己這個見證了真相的山外人，難道還有活著離開的道理嗎？
    不說妖皇的斬草除根，能不能挨過一位將死神明不顧一切的怒火都是未知數！
    “呃……血皇子殿下，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你懷疑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啊！”
    蘇明讀懂了高殷的眼神，但是他一臉懵逼，根本不知道現在是怎麽個情況。
    高殷覺得蘇明的反應不像是假的。
    但是……
    蘇明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不等於妖皇就沒有把後手藏在蘇明的身上了。
    就像是高殷當初借著高諶的身體潛入妖族皇宮裏麵一樣，若不是妖皇確實有本事，一語戳穿了高殷，高諶不也一樣不知道自己的體內還藏著另一個人？
    妖神也注意到了高殷反應，怒火稍微平複下來。
    “哦？有趣……看來，你們也不都是一夥的？”
    “蘇九他什麽要把你們送進來呢？讓吾想想……哦，吾知曉了，如果隻有蘇九的子嗣來覲見吾，覲見之後吾殞沒了，神隕的動靜難以隱瞞，蘇九沒法和百族解釋。”
    “但如果這裏麵還有人族……異族匪類包藏禍心，借著覲見的機會，殘害了妖族神明，這是不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呢？”
    高殷頓時如墜冰窖手腳冰涼。
    三才會的那些人說的似乎都是真的？
    妖皇真的囚禁了妖神！
    難怪其他人都不見了，尤其是大焱王朝的徐年，這就是一個一石二鳥的詭計，或許還是大焱聯手百羽做的局，針對玄雍設下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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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妖神隕落在雲海之中，絕了妖皇自己的後患，再把責任都推給高殷和高諶，已經和大焱結盟的妖皇，就能有個恰當的理由，率領百族子民隨著大焱，一起向玄雍國開戰！
    如果有充足的時間，能夠冷靜下來細想，高殷或許能夠察覺到異樣。
    但在已經快要燒到眉毛的神明怒火下。
    誰能夠冷靜細想呢？
    在巨大的壓力下，高殷的腦海裏充斥著一個念頭——被算計了！絕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就這樣讓妖皇得逞所願，得要想個辦法，趕緊想個辦法來破局！
    “妖神大人！我們都被妖皇算計了，雖然在您的偉力麵前，我們凡人的力量渺小不堪，但我們兄弟二人，願盡一切努力助您脫困！甚至……甚至脫困之後，若是這百萬大山已被妖皇掌控，已無您容身之地，玄雍國願為你設下神祠，續上香火！”
    高殷雖然和高諶不對付，但在事關一位神明的生死與玄雍國的利益麵前，他還是堅定地拉上了高諶一起站隊。
    高諶低著頭，一聲不吭，一言未發。
    蘇明瞪大了眼睛，忙說道：“不是，血皇子殿下，你在說些什麽啊？我為什麽要害妖神？妖神……妖神大人！誤會，這都是誤會啊，我是妖族子民，怎麽會有加害您的心思？”
    “妖族子民是不會害我，但是蘇九的子嗣……或者說，蘇九，他已經習慣了妖皇的位置，恐怕是容不下吾回歸了。”
    妖神閉上眼，沉吟了片刻後，猛然睜開，那雙巨大到如同日月的眼睛裏，湧動著瘋狂與冰冷。
    “吾決定了……”
    “殺了他。”
    “人族的凡人，殺了你們眼前的蘇九子嗣！”
    “你們大可放心，蘇九有蘇九的陰謀，但是這百萬大山可不是盡在他的掌控之下，吾雖被困在這雲海囚籠之中，卻也有吾的掙紮……三才會便是吾伸出了雲海之外的臂膀。”
    “吾此刻……正在隔絕蘇九對雲海囚籠的幹涉。”
    “你們，速速殺了蘇九的子嗣，斷了他的耳目與後手，之後……助吾脫困，吾將乘三才會之勢重臨百萬大山，到時候區區蘇九，不過是秋後螞蚱，待吾重掌妖族，你們便是妖族上賓，你們背後的玄雍國，也當與妖族結交盟好，共存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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