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
    吳江縣盛澤鎮上
    沈家綢緞莊的工坊裏正是熱火朝天。
    五六張花樓機並排而立，機杼聲如急雨敲窗。
    掌杼的師傅老何高喊一聲“遞經”，兩個小學徒便赤著腳在竹架上飛奔傳遞絲縷。
    “京城張老爺家的雲錦要得急，月底前須得趕出十匹！”
    賬房先生扶著眼鏡在賬本上勾畫，一想到今年的分紅，嘴角卻掩不住笑意。
    染坊的薑娘子捧著新染的杭紡路過，胭脂紅的綢緞映得她雙頰生輝，笑道：“今年訂單比去歲多了三四倍不止，東家說月底要給大夥兒加一角銀子呢！
    並且年底還會有額外禮錢，大家夥的手腳可要麻利點了。”
    工人們聞言手上更快，梭子穿梭如飛，滿室皆是蠶絲的清甜氣息。
    簷外日頭正烈，卻蓋不住屋裏此起彼伏的吳儂軟語，每名工人彷佛幹的不是活，而是在作坊裏數銀子一樣。
    內院，賬房先生來到東家身旁，笑嗬嗬的說道。
    “東家啊，現如今大家夥的幹勁果然十足，現在一天做下的產量可比往日三天還要多，照這樣下去，按時交貨絕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隻是····”
    說著說著，他的笑容一僵，原來是翻到了工錢，材料錢一頁上。
    “隻是什麽？”
    東家見狀，也是不解，賬房則是將手中的賬冊遞了過去。
    “東家你看，由於效率的提升，采購的原料便多了數倍，而且由於其他工坊也在求貨，所以咱們一次性拿的原料就多了一些，不過這些原料的銀子給了過後，工人們這幾個月的工銀恐怕就不能付了。”
    賬房看著賬冊，輕聲說道。
    自從去年番人下了大量的訂單之後，他們沈家綢緞莊的東家便將自己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都投入了進去，甚至還從親朋之間拆借了不少的銀子。
    工人們的工銀也隻發了頭一個月的，之後由於需要大量購進原料等等，所以一直沒有空餘的銀子發放工銀。
    這一點，工人們也是沒有任何話說的，畢竟東家可是跟他們承諾過，等交完貨便會一口氣將工銀發放給工人們，同時還會發放數額不小的禮錢，而且眾人也都知道現在這綢緞可是不愁賣的，所以壓根也沒人擔憂拿不到工銀。
    沈家綢緞莊的東家想了想認真的說道。
    “這樣，我出去給工人們說一說，隻要願意等交貨的，所有工銀我多發三成！
    若是不願意的，我砸鍋賣鐵去借也給他們發上，不過拿了工銀，自己再自謀出路吧。”
    東家說完便走了出去，他這一開口，所有人都興奮的附和了起來，而當他說到第二句話的時候，所有人的反應則是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東家放心，我等明白你的難處，這麽好的緞子，番人們肯定喜歡得緊，隻要交貨，東家肯定少不了咱們工銀的。”
    “就是，要不是東家，咱們哪裏有這碗飯吃，再說了，現在數遍整個蘇州府，哪一家工坊不是如此，要說咱們的東家已經算活菩薩了。”
    聽見工人們如此說，東家也就放心了，擺了擺手，讓眾人繼續幹活，而他也找了一架紡機跟著也忙碌了起來。
    這一幕幕，充斥整個蘇州府甚至是整個南直隸，隨後蔓延至浙江，江西，湖北，河南，山東等地。
    不止是紡織業，茶葉，瓷器等地也呈現出井噴式的增長，火熱的一幕看在當地官員們的眼裏，每個人眼中都一片火熱。
    這，可是十足的政績啊。
    甚至不少人已經開始謀劃起自己下一個官職來了。
    不過，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利令智昏。
    南直隸
    揚州府內
    揚州知府寧雲誌今日比較空閑，於是打算來看一看這幾個月來最為火爆的東城。
    此處手工作坊雲集，工人們的宣泄之聲，紡機的工作之聲更是充斥著這一片天地。
    寧雲誌換了一身便裝僅帶了一名隨從便來到了東城之中，他四處走著，隻見街道上的那些商鋪幾乎全部都關了大門，而商鋪之後卻是一聲又一聲的紡織織布之聲不斷的傳出。
    “周氏揚州綢緞坊，現招募·····”
    幾乎每一個工坊的門口都張貼著一張募工的紙張，不過幾乎所有的工人都不識字，所以這些東西其實也就是一個擺設。
    倒是寧雲誌一路走一路看了不少，不停的點頭稱是、
    “不錯不錯，甚是忙碌啊，這工銀開的也不低，百姓們這終於是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啊。”
    “以前的日子，辛辛苦苦的在地裏忙上一年下來的收成跟在工坊裏幹一個月差不多，這差距，簡直是太大了。”
    “這樣，會不會讓百姓們荒廢了土地啊，不行，這倒是一個問題，到時候得寫一份折子，跟王爺說說。”
    寧雲誌一邊走，一邊說著，之後他更是遇到了好些個休息的工人，於是便湊了過去交談了起來。
    可是隨著交談，他發現這些工人們大多數已經有數月甚至半年沒有拿到工銀了的時候，他滿臉全是震驚之色。
    他是震驚，但是工人們卻沒有任何的怨言，這更加讓他不解了。
    之後，他更是了解到，幾乎所有的工坊都已經沒有了現銀，甚至是已經拉起了不少外債的時候，寧雲誌整個人眉頭緊鎖，腦海之中開始聯想起一些東西來。
    隨後，他便找到一個店東家和鋪主一番詢問之後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而他也詢問起來這些店東家和鋪主一些問題，例如問道他們就不怕到時候血本無歸嗎？
    這些人先是一愣，而後大笑著搖頭連連擺手。
    “不會，怎麽會呢，現如今海上貿易開放，這些番人們連貨都手不夠，怎麽會沒人要，現在啊， 我隻擔心到時候不夠用呢。”
    幾乎所有人都是如此回答，可越是如此，寧雲誌越是緊張起來。
    待他回到府後，立刻將麾下的文吏們都派遣了出去，讓他們去幫自己調查一些事情。
    而直到天色漸晚之時，這些文吏們才帶著答案趕回來，寧雲誌隻看了一眼便立刻大吼了一聲。
    “立刻備馬，本府要去南····不，本府要去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