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嘉靖vs趙貞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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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愕然少頃,倏地放聲大笑。
趙貞吉不明所以。
本想問“太上皇何故發笑”,又覺如此太不禮敬,便隻好等太上皇笑罷,再道出原因。
好半晌,
朱厚熜笑聲逐漸弱下來,後又斂去笑意,說道:“你可知道淳安海瑞?”
趙貞吉怔了下,“回太上皇,臣知道。”
“嗯…,”朱厚熜欣然感慨道,“走了一個海瑞,又來一個海瑞,大明之福啊……”
帝王如此讚譽,理當謙虛一下,可時下情況特殊,趙貞吉便也應承了下來,說道:
“太上皇既認可臣,何不采納臣的建議?”
“因為你如那個海瑞一樣,雖是良臣,賢臣,直臣,眼略卻是不夠,當然,這非你們之過,你們的高度注定了你不可能窺視全貌。”
朱厚熜緩聲說道,“你同海瑞一般,朕總不好厚此薄彼,既然教了海瑞,自也要教你,如此才公平。先起來吧。”
“是。”趙貞吉緩緩起身,靜候太上皇高見。
朱厚熜沉吟了下,問:“你如此反對朝廷推廣心學,是‘心即理’,是‘人人皆可成聖’,殊不知,朝廷推廣心學,也緣於此。”
趙貞吉默了下,道:“臣愚鈍,臣實不能理解太上皇此言何故。”
“讀書人,仕林中人,無論做不做官,都遵孔孟之道,然否?”
“太上皇明鑒。”
“人人皆可成聖,孔孟在人們心目中的聖人形象,便會瓦解,然否?”
“太上皇明鑒!”
趙貞吉更困惑了。
明明太上皇什麽都知道,為何還要以朝廷的名義,推廣心學呢?
“你說,士紳何以遵孔孟?”
“因為……”趙貞吉沉默了。
“你不好說,那便朕來說吧。”朱厚熜歎道,“士紳是皇權的延伸,皇權是士紳依仗,世家、門閥、士紳……都是一個產物,數千年來,雙方相互合作、相互利用,甚至相互照拂,故才得以在絕大多數時間,使得我們這片土地,這片土地上的人,保持相對和諧。故此,文人士大夫心目中的聖主明君,通常是體恤臣民,聽言納諫,禮賢下士……,雖是私心,卻不全是私心,不同在於私心的比重。比如你,比如海瑞,你們公心遠大於私心。可更多人卻不然,私心日益增加,愈來愈濃,雖仍保留一部分公心,比重卻越來越少。你可認同?”
“太上皇明鑒!”
趙貞吉說道:“時下大明昌盛,工商業大興,可也使得人心浮雜,越來越多的人,不再謹遵聖人教誨,甚至……甚至將聖人教誨當作謀私的工具,實令人心痛。”
趙貞吉深吸一口氣,凝重道:“可即便如此,即便孔孟的學說今已偏離初衷,但臣仍以為唯有孔孟學說,才能用以治國,才能長治久安。”
“太上皇,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單就論格局宏大,無能出墨家其右者,如若墨家的理論可以真正意義上推廣,受世人認可並遵從,哪裏還會有戰爭?王朝又怎會覆滅?兼相愛,交相利。 大國不侵略小國,國與國之間無戰事,兼愛,非攻……”
“墨家什麽都好,獨忽略了人性。兼愛……人豈能對陌生人和朋友、親人,以相同的愛待之?非攻……權力、財富、美色,不攻何來?上層階級的貪欲,終會導致下層人活不下去,當生存難以為繼,又怎能不攻?”
趙貞吉也是豁出去了,犯忌諱的話,張口就來……
“儒家講仁愛,亦可說有區別的愛,猶以孝為最,真要說……這也不完全正確,真要是為更美好的明天,就要把最大的愛給予下一代,如此,才能越來越美好,可在儒家卻把孝排首位。何也?因為人性就是自私的。”
“世人何以將傳宗接代視為頭等大事?是為續香火,是為死後享受子孫的祭祀,如不如此,世人傳宗接代的動力便會大打折扣,為何寧可屈待子輩,不可屈待父輩,不外乎是為了將來自己做了父輩,為了將來自己這個媳婦熬成婆……也正因如此,家族才得以延續,進而小家的穩定,塑造國家的穩定,我大明何以以孝治天下?”
“因為這個‘孝’,使得小家有了凝聚力,使得小家對大家有了歸屬心。世人何以那般熱衷於追求飛黃騰達?更多是為光宗耀祖,是為封妻蔭子……個人的物欲享受,反而再其次。精神享受本就高於肉身享受,動力的源泉是精神上的……”
“基於此,儒家不是最好的,卻是最合適的。”
“心學不是不好,而是它根本不具備推廣性,一旦推廣,凝聚力便不複存在。因為人性根本邁不過‘心即理’這一關,人性經不起考驗,更經不起誘惑,又有多少人能走到‘存天理、滅私欲’這一關?”
“心學隻會淪為功利性的利己學術!”
趙貞吉已經放飛自我,全然不顧如此說話,會有什麽後果……
“人人都可成聖,人人都是聖人,孔孟必將被摒棄,人人都是聖人……需知,帝王也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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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聖人,帝王這個聖人,也就不被需要了。”
“指有長短,人有參差,世上終是蠢人多……人人都可成聖,隻會是蠢人淹沒智人,隻會是秩序崩壞……”
趙貞吉說道:“心學推廣的代價不難猜想,後果隻有一個——由實向虛!”
言罷,趙貞吉深深拜了下去,“伏望太上皇,一思再思,再思三思。”
“呼……”
朱厚熜長長舒了口氣,道,“你可算是說完了。”
趙貞吉心頭一顫,抬頭望向太上皇。
“你說完了,該朕說了吧?”
趙貞吉默然。
朱厚熜說道:“你說的很好,說的很對,可從根上就錯了。”
“臣沒有錯。”
“你錯了……”
“臣沒有錯!”趙貞吉堅持己見,“懇請太上皇收回推廣心學的心思!”
“……”朱厚熜無奈道,“要不你再說會兒?”
“……”
趙貞吉一臉頹然,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還能說什麽?
“既然你不說,那便朕說。”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道:“說你錯了,不是你這番話錯了,而是你認知中的推廣心學是錯的。”
“心學隻要推廣,就是錯的。”
“嘿?”朱厚熜氣笑道,“要你說,你又不說,朕說,你又抬杠……怎麽,你也打算以死明誌?”
趙貞吉神情悲愴,再不發一言。
朱厚熜這才繼續說道:“推廣心學從不是為推廣心學,而是重塑孔孟學說!”
趙貞吉內心嗤之以鼻,保持沉默。
不是不反駁,而是以無聲反駁。
“朕剛才那一大段話,你還是沒聽進去……”朱厚熜苦笑道,“你同那個海瑞一樣,都太固執了,這是缺點,亦是優點。因為固執,敢於直言,因為固執,不忘初心。這很好。”
“不過啊,立足點不夠高卻是一個硬傷!”
朱厚熜說道:“你是否以為,你說的這些隻有你一人想到了?”
趙貞吉輕輕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
朱厚熜淡淡道,“你是聰明人,可即便你是萬裏挑一的聰明人,如你這般的聰明人,大明亦有數以萬計。”
“心學不推廣,還是會被推廣,會被循序漸進的推廣,這個過程,便是商紳攫取利益的過程。這點,你可認可?”
趙貞吉輕輕點了點頭。
“朕再問你,曆來王朝末期百姓造反,首當其衝的是大富,還是以皇帝為代表的朝廷?”
“大富!”
“朕再問你,蠢人能成為大富嗎?”
趙貞吉遲疑了下,搖頭道:“很難!”
“這就是了。”
“可是太上皇,曆來王朝末期,大富資助百姓造反者,亦屢見不鮮!”
“……”朱厚熜無奈道,“隻是類比,沒讓你照搬。”
“可本質上還是一樣的。”趙貞吉說道,“都是在爭奪權力,進而損公肥私。”
“權力素來是把雙刃劍,能利己,亦能傷己。內閣首輔的權力夠大了吧?可內閣首輔真就能隨心所欲?嗬嗬,皇帝都不能,他又豈能?”
朱厚熜冷笑道,“強如內閣首輔,也要顧及下麵人的情緒,換之商紳亦然。”
趙貞吉一滯,又一驚,脫口道:“推廣心學是讓百姓造商紳的反?”
“這個說法太激進,不過,也不為錯。”
“這……這太冒險了!”趙貞吉驚恐道,“且不說會引起多大的動蕩,真就是商紳被推翻了,且百姓不再對朝廷動刀,於國於民也是百弊無利!”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可你又忽略了剛才朕的話。”
“?”
“你是聰明人,大明如你這般的聰明人數以萬計。”朱厚熜說道,“不用等到百姓造他們的反,他們就能回過神來,就能知道會遭反噬,可百姓已經在一定程度上,不那麽溫馴,不那麽好忽悠了,你說他們隻能如何?”
“隻能……”
“隻能以實際行動,來穩住立下的牌坊!”朱厚熜說道,“這便是朕說的推廣心學,不為推廣心學,隻為重塑孔孟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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