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明白，離自己的時代不遠了。
    大明的太上皇，如今已快成了常態，以他對皇帝的了解，明悟一切之後，定然會大失所望，甚至心灰意冷。
    未來，皇帝效仿太上皇，基本可以確定。
    一旦皇帝做了太上皇，鬥倒高拱將不費吹灰之力。
    這個期限不會太遙遠……
    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如高拱犯渾使了昏招，不用等到皇帝做太上皇，他就能鬥垮高拱從而上位……
    至於李春芳，同高拱一樣，張居正壓根就沒將其視作政敵。
    這倒不是李春芳太菜，而是李春芳沒有做權臣的特質……
    ~
    小東西懷裏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心也沉甸甸的，頭一次感受到了壓力山大。
    小胖墩兒他們幾個忍痛把糖果都給貢獻出來了，要是再失敗……這些小夥伴就不隻是失望了。
    小東西明白自己沒有退路了，除了成功，別無選擇。
    回到家，
    不等張居正開口提講學之事，朱翊鈞便道
    “張大學士，本宮今日就不聽你講學了，本宮有更重要，更緊急的事要做，你可以先記上，回頭再補，唉……時間緊迫，就這樣定了。”
    言罷，不容張居正拒絕，小家夥就唉聲歎氣地去了書房，琢磨法子去了。
    張居正沒叫住他，隻是說道“侯爺對太子殿下的期望很高啊。”
    李青道“當權者越來越難，自身素質必然要過硬才行。”
    張居正點頭稱是。
    “你明日就走？”
    “嗯。”
    “既如此，今日就不留你吃飯了，稍等，我給你寫封引薦信。”
    你這話說的……你是留我吃飯，可飯菜都是我出的資好不好？張居正幹笑點頭“有勞侯爺了。”
    其實，張居正也不是很需要李青的引薦，論官職，他是內閣大學士，論身份，他奉皇命下地方做事，乃是欽差，有沒有李青的引薦，沈煉都隻能配合他行事。
    隻是張居正與沈煉不熟，對其了解也有限，怕沈煉也如六部一樣，內心排斥大明日報的開辦，對他陽奉陰違。
    內閣大學士是牛，可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
    張居正這次押上的賭注太大，不惜遠離廟堂，遠離皇帝，自然不想有任何差錯。
    不多時，
    李青提著一張信紙走過來，“拿去吧。”
    沒有信封，字數也少的可憐，張居正一眼就瞧了全貌——張居正踐行的是百年大計，需好生配合。
    落款處，是‘李青’二字。
    就這一句話，不足二十字，且白到不能再白。
    張居正咂咂嘴，想說太潦草，又覺這才符合永青侯的做事風格，隻好道謝接過。
    “侯爺可有話需下官帶給沈巡撫？”張居正問，想再多些內容，用以背書。
    “沒有！”
    “……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一路順風，萬事順遂。”
    “哎，借侯爺吉言，侯爺留步。”張居正一揖，告辭離去……
    這時，朱翊鈞從書房窗戶冒出頭，滿臉的痛苦、懊惱，問道
    “李先生，你能不能幫幫我啊？”
    小東西是真的沒了法子，走投無路了。
    “要錢？”
    “可以嗎？”
    “不可以。”李青說道，“錢這東西一向是難掙好花，不信你去問問你父皇，你皇爺爺。”
    “可……我怎麽辦啊？”朱翊鈞氣苦道，“你就這麽放任不管啊？”
    李青說道“不是不管，而是錢這東西……它是掙來的，賺來的，唯獨不是要來的，就如現在的國帑也是存貨不多，可皇帝能直接管人要錢嗎？”
    “你就是摳門！！”小東西怒道，“你個隻進不出的貔貅……鐵公雞，李扒皮……”
    李青也不生氣，笑眯眯道“隻要不提錢，其他都好說。”
    “沒錢還有什麽好說的？”
    小東西摔上窗戶，再也不理李青了……
    過了會兒，朱翊鈞走出門來，開始掃院子，掃完院子擦桌子……
    足足忙了半個時辰，小家夥累的呼哧帶喘，這才找上李青，“拿錢。”
    “你這行為屬於強買強賣。”
    “你管我？我隻問你給是不給？”小家夥耍無賴。
    小東西現在是真的輸不起了，小胖墩兒幾個小夥伴的糖果都收了，要是給辦砸了，這連家屯將再無他容身之地。
    李青￢￢
    朱翊鈞一下就虛了，苦悶道“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可你不能這樣……我還是個孩子啊，我都快被你逼瘋了……”
    小家夥苦著臉說“不求你仗義援手，隻求你別落井下石好不？”
    該說不說，小東西確實可憐，李青也不再小氣，從懷裏取出吃早食找的零錢，一臉大方道“喏，都拿去吧！”
    小家夥滿懷期待的接過，數了數，隻有三十五文。
    朱翊鈞有些懷疑人生。
    衝李青剛才那大方勁兒，還以為他能拿出三十五兩銀子呢，結果就隻有這點……
    瞧給你大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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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很感動，可也不用這樣。”李青拍拍他的小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對你是有點嚴厲，可我內心還是愛護的……咦？咋還哭了，都說了不用這麽感動……”
    李青失笑搖頭“還挺性情……安心拿著便是，這是你應得的，這不是憐憫。”
    小東西很想把銅板甩在李青臉上，並硬氣的大吼一句——“小爺不差你這點兒！”
    可一想到這些銅板能買到兩斤半瓜子，小東西就硬氣不起來了。
    最終，小家夥忍著憤懣與恥辱，收起銅板默默回了書房……
    “唉……，我還是太善了。”李青輕聲感慨。
    李雪兒一般是能忍住的，可這次她是真的忍不住，問“咱就是說……有沒有可能人家並沒有感動？”
    李青瞪眼道“胡說，小東西兩眼都泛起淚花了。”
    “……你就沒懷疑，他是被你給氣的？”
    “你懂什麽？”李青撂下一句，去了東廚。
    李雪兒無奈又無語，躊躇了下，還是去了書房。
    果然，
    小太子正趴在書桌上抽噎，小肩膀一聳一聳的，瞧著就讓人心疼。
    “太子殿下。”
    “什麽事？”朱翊鈞埋頭蹭了蹭胳膊，這才抬起小臉兒，硬邦邦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嗬，讓你失望了，本宮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李雪兒啞然，問道“殿下認為隻有錢才能解決問題？”
    “這跟你有啥關係？”小家夥鬱憤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李雪兒苦笑“殿下莫要誤會，我就是閑著無聊，想跟你聊聊，你要不喜，那就不說了，對了，中午想吃什麽？”
    相處也有一段時日了，小東西能感覺得出，這位李夫人是打心眼裏想他好。
    朱翊鈞抹了抹臉，語氣少了幾分生硬，悶悶道“錢解決不了問題。這點，從廣撒糖那次我就知道了，正所謂濫賞則不知恩重，便是這個道理。”
    頓了頓，“錢是解決不了問題，可錢能換取時間、空間，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這個。”
    李雪兒欣然頷首“殿下英明。”
    “嗬，英明又不能當飯吃，英明……我要是真英明，就不會淪落至此了。”朱翊鈞苦悶道，“李青簡直不是人，根本不顧我能不能承受，隻管一味的上壓力。”
    李雪兒溫和道“你可有想過，李先生為何一味的給你上壓力？”
    “因為他不當人！”
    “……”李雪兒苦笑道，“有沒有可能，是殿下你太優秀了呢？”
    朱翊鈞瞥了她一眼，悶聲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也是為他說好話……你是好心，可你的好心並不能為我幫助，你要真想幫我，就借我一些錢。”
    “我借，殿下你會要嗎？”李雪兒問。
    “我當然……”朱翊鈞一下沉默了。
    “這就是了，殿下你內心深處，還是更傾向靠自己的能力去完成作業，而非假人之手，既如此，何至於再糾結內耗？”
    李雪兒溫和道，“其實，你內心深處也明白李先生是為你好，也認可李先生，不然，你又怎會留戀於此，又怎會為完成作業而苦惱？”
    小東西被說服了，小大人似的歎道“話是這麽說，可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他卻……卻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雖然他嘴上沒說，可他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李雪兒啞然失笑“就算如殿下所說，也是因為殿下足夠優秀，李先生若真對殿下失望，就不會恨鐵不成鋼了，不是嗎？”
    “唉……可我真的沒招兒了啊。”朱翊鈞仰臉長歎，用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口吻道，“若用一個成語形容我現在的心情，就是——望洋興歎。”
    頓了下，“這麽用沒錯吧？”
    “……沒錯沒錯。”李雪兒忍俊不禁。
    小東西咧嘴樂了一下，又憂鬱起來，歎道“我今日方才明白，太祖、成祖，創業之不易，之艱難。”
    李雪兒怔了下，又瞧了眼書桌上的糖果，頓時有所了然，思忖片刻，問道“殿下何不效仿太祖、成祖？”
    “咋個效仿啊？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小東西突然明悟了什麽，驚道，“你是說……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奉天靖難？”
    李雪兒⊙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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