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臣妹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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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北翼,你不愛嗎?
    這個問題,讓蕭治心頭一熱。因為從來沒人這麽問過他。
    他隻知,身為皇子就得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才有生路。那金鑾殿上的龍椅,是用白骨堆成的階梯。
    他隻知,人命如草芥。平常見到的人,轉眼就沒了性命。
    他母妃是這樣,頭天還在準備封後大典,次日便失足落水,撈起來時人都變了模樣。
    兄弟姐妹是這樣,明槍暗箭裏活下來的不過三兩人。
    宮裏的宮人是這樣,清晨還跪著奉茶的宮女,午時便被拖去了亂葬崗。
    文武大臣是這樣,昨日還在朝堂上慷慨陳詞,今日便已身首異處。
    百姓自然也是這樣,邊疆戰報裏輕描淡寫的“折損數千”,就是幾千個支離破碎的家。
    蕭治自小以為母妃報仇雪恨為己任。他不親近父皇,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並不心悅母妃。
    不親近兄弟姐妹——那些或明或暗想要置他於死地的血親,才是吃人的猛獸。
    他活在安公公日日耳提麵命的提醒中,“珍妃娘娘去得冤啊,殿下,珍妃娘娘是被人推下湖的。”
    他一天天長大,更漏聲滴滴答答,將仇恨一寸寸刻進骨髓。
    蕭治從沒想過,錦繡河山還能用愛恨來衡量。
    可皇妹的眼睛那般明亮而堅定,晨光在她的杏眸中碎成萬千星辰,“皇兄,你不想北翼在你手中開啟更強大的盛世?看四方來賀,看邊關烽火盡數熄滅,看垂髫小兒不知兵戈為何物?”
    她畫餅,又圓又大又滾燙的餅,要蘸著熱血為醬才好吃。
    她說這麽多,無非隻是為引出這句,“皇兄欲避走惠州封地,當真是要置這萬裏江山於不顧?”
    蕭治瞳孔一深,“皇妹怎知……”
    沒錯,他是準備在父皇回朝時就請辭回封地。他不想做太子,更不想當皇帝。
    他讓安公公先行一程,而他隨後就到了。
    但他隻在心裏這麽想,跟誰都沒說過。
    卻聽時安夏道,“皇兄從不是那等醉心權術之人。當年你爭奪儲位,不過是為了報仇雪恨,為了活下去。如今仇人已伏誅,你便再無意這九五之尊的位置。”
    蕭治眸色驟然翻湧,似有驚濤拍岸。從來無人這般懂他,包括安公公。
    “你甚至想,如果駙馬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最好,能順理成章接替你的位置。又或者精心培養九皇子幾年,便也能勝任其位。”時安夏悠悠道,“皇兄,我無意左右你的想法,隻希望你想想我今日的問題,‘這樣的北翼,你愛嗎?’”
    蕭治心頭驀地一刺,竟無端生出幾分愧意。
    就在這當口,時安夏撐著扶手,挺著隆起的腹部艱難起身。
    蕭治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她已緩緩跪倒在青玉磚上。
    蕭治嚇碎了膽,伸手欲扶又僵在半空,“皇妹不可!”
    時安夏固執地跪著,仰起臉道,“皇兄且坐,容臣妹請罪。”
    蕭治一時僵在當場,聽話地坐了回去,心頭隱隱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念頭剛起,就被時安夏坐實了。
    她說,“‘駙馬是父皇流落民間的皇子’這個說法,是從梁國那頭傳入了長安郡。卻是我命人刻意說給安公公聽的,‘百日醉’也是我讓人遞到安公公手中。”
    蕭治心神大亂,隻覺五雷轟頂,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顫聲問,“為何如此?”
    他這話一問出口,就已明白其中深意。
    若安公公心誌堅定,不擅作主張,不聽信謠言,別人刻意說的話又豈能奏效?
    時安夏待他自己想通,才緩緩道,“謠言遲早會傳入京中,我隻是提前做了準備。皇兄或許覺得我多此一舉,可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麽做。”
    她說完,鄭重磕了三個頭以謝罪。考驗人心不可取,但她必須這麽做。
    再無多餘話,離去。
    該鋪墊的已經鋪墊了,該坦白的已經坦白。這種事瞞不住,就算瞞住了,等太子慢慢細想,便會生出許多誤會來。
    不如由她的嘴,說出她行的事。
    她知他品性如何,不會無端惱怒變得癲狂,才會將一切和盤托出。
    若是晉王那樣的心性,她也許會再做十件事來掩蓋那一件事。
    回府途中,時安夏累得狠了,靠著馬車壁就睡著了。
    北茴心疼,沒讓馬車立刻回府,而是叮囑車夫駛得平穩些,在各條寬道上繞了好幾圈。
    她想讓夫人多睡會。否則馬車一停,她就醒了。一醒,又不知要折騰到什麽時候才能入眠。
    最近夫人整夜失眠,睡不好覺。肚子裏鬧騰,卻又生不下來。
    孟娘子也是幾天幾夜睡不好覺了,羊水沒破沒有生的跡象。她也無法,總不能剖開肚子把胎兒強行拿出來。
    馬車轉悠了好一陣,時安夏還是醒轉來了。肚子有點墜痛感,她問北茴,“是不是要生了?”
    北茴慌,“是,應該是吧?”
    馬車急著往府裏去。
    前腳進府,宮裏太子賞下的又一批銀絲碳也跟著接踵而至。
    小樹子來傳話,但沒人有心思理他。所有人都在忙。
    小樹子回去跟太子複命,說公主許是要生了,那府裏的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蕭治也急得團團轉。若說以往他關心皇妹,是因為父皇的叮囑,以及因著對駙馬的感激。
    那麽經過剛才那一場無比坦誠的對話,他第一次覺得,皇妹真正懂他。
    知他非是醉心權術之人,也知他並不留戀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蕭治對時安夏也生出了真正兄妹間才有的親近。否則,皇妹如何能對他那般坦誠?
    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隻因安公公並未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送去惠州隻會過得更好。
    而他也不必對皇妹再心存愧疚。整件事裏,最心累的,其實還是皇妹,挺著個大肚子,還要操心這麽多事。他一個男子怎麽好意思怪她?
    又過幾日,時安夏還是沒能把孩子生下來。
    蕭治前腳吩咐小樹子去少主府探聽情況,後腳就收到了傳信兵帶回來的加急戰報。
    攻破斷鴻塞,鐵馬城大捷!
    明德帝要班師回朝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封明德帝寫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