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您沒有心啊時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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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藥苦口。
    “忠言逆耳啊,時大人!”顧娘子望著窗欞外搖曳的竹影,歎息一聲,“駙馬失蹤,公主何等傷心。就連楚笙先生和姚姐姐,我都見著哭了好幾回。當真是未語淚先流……那才是當母親的樣子。”
    她忽然轉頭,目光如刃,“您倒好,照舊三餐不落,高臥酣眠,聽說前幾日還去了清音畫坊喝酒聽曲來著?”
    心可真大啊!
    聽著顧娘子句句指責,時成軒喉頭滾動,“不然呢?難道我哭一場,我女婿就能回來了?”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
    可!
    “人之所以為人,貴在有情。”顧娘子起身整理衣袖,珠釵上的流蘇簌簌作響,“您啊……”
    她停在門邊,半張臉浸在陰影裏,“活得就像那些瓷器,漂亮是漂亮,可惜——心是空的。您沒有心啊時大人!”
    顧娘子本欲離去,終是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您那兒媳婦與女兒臨盆時險些喪命,您渾不在意。就我這外人,還送了幾支老參過去。您且說說,那時候您在何處?”
    暫不說她那參用不用得上,至少是她一片心意。公主什麽好東西沒有?據說皇宮裏賞下的補藥都堆了半庫房。
    可後來公主跟她說,“顧娘子,要不是你那參,我就沒命了。”
    她聽聞秦芳菲的長媳明昭也送了參,且公主仍是那話,說“要不是你那參,我就沒命了。”
    其實公主到底吃了誰的參,有那麽重要嗎?重要的是她的真心被公主看到了。
    時成軒蜷縮成團,聽顧娘子喋喋不休,腦子嗡嗡的。
    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他這些年都習慣了對大事充耳不聞,對瑣事置之不理。素來隻曉得受人照拂,卻從無體貼他人的念頭。
    他這一生,原就是這般過來的。怎料到了這時,所有人都說他錯。
    時成軒突然崩潰,涕淚橫流地捶打床板,“楚君!唐楚君!女婿生死未卜,她竟有閑心另嫁!她才沒有心!”
    顧娘子:“……”
    合著您糾結的是這個!啊呸,我白說了這麽多。
    在顧娘子眼裏,早前的明德帝是最好的帝王,是千古明君。如今的聖德太上皇,更是世間最好的男子。
    能視楚笙先生如珠如寶的男子,自然配得上天下至好的女子。
    記得初聞這樁婚事時,顧娘子激動得打翻了整匣胭脂。後來給全府下人賞了三倍月錢,連看門的黃狗都多得了兩根肉骨頭。
    她很看好這對,連人家成親的大禮都備好了。但這話她沒敢跟時成軒說,怕他瘋起來要打人。
    時成軒踉蹌行至少主府。他要去找唐楚君說說,女婿沒找到就別成親了,多放點心思在兒女身上。
    都一把年紀了,折騰那幹啥!嗯,就這麽辦。
    正打了一肚子腹稿,先說哪句,後說哪句,連開頭過程結尾都想好了。
    正欲抬手砰砰敲門,朱門大開。
    門房恭敬取了門檻,一輛玄漆黑頂雲紋馬車自內駛出。
    時成軒猜應該是明德帝,不,現在已經是聖德太上皇了。
    都要尊貴得上天了!
    時成軒慌忙退至道旁垂首而立,車簾未動,先聽得裏頭傳來一聲,“停。”
    這一聲驚得他袖中雙手劇顫,玉佩禁步叮當亂響。
    玄漆馬車在他身側驟然停駐。
    織金車帷掀起半角,隻見華袍不見人。
    那道聲音自幽暗車廂內傳來,“你來做甚?”
    時成軒膝蓋一軟,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額頭幾乎貼到車輪碾過的塵土,“下,下官,不,草,草民無,無事,草民叩,叩見太上皇。”
    他跪的地方,正好在蕭允德垂目可見之處。
    時成軒倉皇抬眼時,恰好撞見那道居高臨下的目光。
    一個抖如篩糠,一個眸深似潭。
    蕭允德目光一沉:“你不及時成逸。”
    至少時成逸麵聖時,尚能挺直腰杆奏對,字字鏗鏘。
    且蕭允德聽時成逸主動奏請領取鐵馬城屯田使一職,著實刮目相看。
    甘舍京華煙雲,自請戍邊墾荒。這份魄力,滿朝朱紫都應心存敬意。
    反觀眼前這抖若糠篩的軟骨頭,使得蕭允德十分來火。
    就這麽個東西,竟誤了楚君半輩子!這口氣,使得蕭允德胸膛發悶,“以後不要打擾楚君,她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
    蕭允德指節叩在車轅上,一聲悶響。
    錦帷垂落,馬車動了。
    時成軒臉色蒼白地望著描金車轅碾過青磚,目送車駕遠去。
    再抬頭看那朱紅的門楣,方覺門裏的女子原就是九重天上的鳳凰。
    他高攀不上的。
    一陣絕望襲來,心裏又恨又痛。
    恨母親不該算計了唐楚君,痛唐楚君既然跟了他就不該嫁第二人。
    時成軒撐著地的掌心發疼,突然滿目悲戚。這滿京城,再找不出比他更荒唐的笑料了。
    當晚,顧娘子收到消息,說時成軒正在整理行裝,要準備去鐵馬城陪伴女兒。
    這是受大刺激了!
    顧娘子眉眼一彎,不信,“咦,他舍得這京城的花紅柳綠?”
    常五一言難盡。
    顧娘子走去看熱鬧,真誠發問,“時大人,當真要去鐵馬城?”
    時成軒目光堅定,言之鑿鑿,“那當然。我去陪女兒,外孫和外孫女也需要我。”
    他可是親親的外祖父!哼!
    他哥時成逸都去了,他這個當老子當外祖父的沒道理落後。
    時成軒想通了。他攀不上那鳳凰,但他和鳳凰生了子女,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想想也是,就他女兒那手段,若他不是她爹,恐怕早就收拾他幾百回了。
    其實女兒對他還算寬容。他想起了女兒的好,心頭一片火熱。
    顧娘子送了一百兩銀子給他當盤纏,“路途遙遠,時大人保重。”
    又說,“等到了鐵馬城,怕已是落雪的時節。聽說那兒的雪能埋了門楣,朔風一起,連狼群都要躲進山洞。吃的東西還少,任你揣著金山銀山,也換不來半袋子黍米。”
    時成軒:“……”
    你成心的吧!專來給我敲退堂鼓。
    但他主打一個聽勸,扔下手裏的行裝,“那我明年開春了再去吧。”
    他這轉身靈活得讓顧娘子猝不及防:“……”
    我的意思是,您多帶些吃的穿的,沒叫您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