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海棠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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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紓雅毫無摘脫之意,這倒讓餘氏有些不知所措,思緒飛轉下,她強辯道:“那是妾身的首飾,妾身最是知曉!分明是你在宮宴上大行盜竊之事,怎還顧左右而言他?”

    “陛下,是臣妻誤會了,步搖原就是無意滑落,這才被王妃拾得。她口無遮攔,還望陛下莫要放在心上!”柳呈章急得眉間拱出火來,邊拽餘氏邊大聲回稟。

    好不容易將她按下,柳呈章湊近餘氏耳畔厲聲道:“慧娘,你少說兩句,想害死全家麽!”

    事已至此,席上賓客大多不願再動箸,屏氣凝神觀賞好戲。

    皇帝觀之略有不悅,清了清嗓子,道:“朕說過替你做主,眾目睽睽之下糾纏不休,成何體統。金葉上確有一字,你還想說什麽?”

    他仍端詳著物件,雖未正眼看紓雅,但還是抬手示意該她繼續。

    紓雅滿麵淡然,見兩人拉扯不斷,方才露出一絲鄙夷,“回陛下,您可知妾身的母親名叫韋蕤,是被您革職流放的秘書丞韋瀚親妹,舅舅家中並非一妻一妾,我也並非他的女兒。”

    “她年輕時曾在大朝會上彈奏琵琶曲《春信》,一時名動京城。彼時陛下與皇後娘娘對其技藝頗為稱讚,賞下這支並蒂海棠步搖,還特地吩咐工匠刻字,彰顯殊榮。而後它便成了母親能力的象征,是她的人生至寶。”

    聽到“韋蕤”這名,再結合紓雅所述,皇帝豁然開朗,宛如一陣疾風,揚起往事塵埃,惹得皇帝心頭紛亂不止。

    好在她並未提起半句有關母親與皇帝間的私事,一切合規合理,眾人論起,也僅是回想當年確有這號人物。不過太平年間能者輩出,這“名動京城”的樂師朝夕一換,往後多年再未聽過此名。

    “的確如此......”舊憶再現,皇帝不免動容,“之後呢?朕可聽說她那時便嫁了人,這步搖又是如何到了旁人那兒?”

    紓雅目光輕移,掃視一眼冷汗直冒的柳呈章與憤懣不平的餘氏,不疾不徐道:“當時與母親定下婚約的便是如今的少府少監柳呈章。二夫人餘氏在家中作威作福,時常搶奪母親飾物,直至她最為愛惜的海棠步搖也被奪走,母親這才帶上妾身回了韋家。”

    “方才他拉著餘夫人不肯讓其多言半句,絕非畏懼什麽‘權貴’,不過是怕話說得太多引火燒身。”

    皇帝聽得火氣直竄,一雙怒目投向柳呈章夫婦,“柳少監,可有此事?”

    柳呈章總算遮掩不住恐懼,連忙叩首,“陛......陛下明鑒,韋蕤確是微臣夫人,可臣並未縱容餘氏欺辱她,兩位夫人每每發生齟齬,臣都會從中周旋,就連夫人慪氣回娘家,臣也是再三勸阻,可她鐵了心,不好強求。時至今日,臣都不曾休妻或和離,是她們選擇棄臣......”

    話音未落,耳光先至,柳呈章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疼,抬頭見紓雅正攢著滿目怒火凝視自己,她此刻的憎惡如狼似虎,可落在柳呈章眼中卻是令人不解,她怎可“毆打生父”?

    紓雅驟然起身時,腰間飾品映入皇帝眼簾,二十年了,他終於見到玉瑗的另一半。

    “不得放肆!”皇帝出言嗬止二人,隨即指向紓雅,“你隨朕去議政殿......筵席未散,諸位卿家自娛便是。”

    這接二連三的秘事被剖開,這頓守歲宴主題不再是宴飲賞樂,而是交流指摘柳呈章這偽君子。

    飽含意味之言縈繞周遭,不明狀況的柳追螢急得直哭,她不知父母背地裏做過何事,隻知旁人的言語仿佛要將她一家戳穿。

    柳呈章仍以嶽父身份求助許瑜,不斷複述他那利己化的“經曆”,望其向皇帝美言。而許瑜雖早已知曉紓雅和柳呈章的關係,可他從未見紓雅如此憤怒,想來其中必有隱情,在理清事實前,他不會因私偏幫。

    “那塊玉瑗也是你母親留下的?”議政殿內,皇帝飲過醒酒湯,平複心緒道。

    “是......母親生性豁達,存留之物並不多,最不可割舍的便是這半塊玉瑗與那海棠步搖。”紓雅輕抬配飾,沉聲回稟。

    玉瑗本是母親心頭所好,而步搖意義非凡,二者雖與皇帝沾邊,卻並非因皇帝而存留。

    “難怪你那日問朕玉瑗來曆,她竟獨自苦熬了這麽些年......”他聽罷十分滿意,眸子裏柔情波動,“你可還有其他兄弟姊妹?”

    紓雅早已料到皇帝反應,二十年來他都不曾想過關心她一回,此刻感慨,不過是因為痛失愛妃,皇後離心,他深感孤寂罷了。

    她收束思緒,應道:“有一兄弟,名叫長慶,一並流放去了宜州。”

    “還好......”皇帝兀自歎息,左手微握成拳,指節輕叩禦案,“還好朕及時恕了她們回京。你們與魏垣也別急著離開,朕必叫你們母女團聚。”

    “多謝陛下。”紓雅頓生欣喜。

    皇帝見她似是滿心感激,濁氣消了大半,遂抓起案上的藥香囊細嗅,霎時神清氣爽。“紓雅,你想如何懲罰柳呈章?”

    紓雅嗤之以鼻,“一切依律行事......柳呈章折辱發妻,視禦賜之物為銅鐵,還犯有欺君之罪,還請陛下親自裁奪,或移交大理寺。”

    “你倒有些心勁,他可是你生身父親。”皇帝戲謔一問。

    “那就更過分......”紓雅不帶一絲猶豫,目光直直對向高位上的皇帝,“妊娠之痛他未受過,養育之責也未履行,怎能忝做人父?柳呈章因覬覦我阿娘才貌,背棄與餘氏青梅竹馬之情,可娶得我阿娘後,又心癢迎了餘氏進門。他背地裏疑心阿娘與人有染,各種擺臉色不說,還縱容餘氏欺負阿娘。”

    “妾身幼時曾被罰長跪雪地,以致多年寒症不愈,弟弟常遭打罵,至今難以說出一句通順話來。這樣的情形,母親怎能不離開?倒是他攥著婚書不肯和離,三番五次騷擾韋府。且餘氏雖輕狂,卻也不是個蠢人,今夜她強詞奪理,估計柳呈章從未告訴她步搖來曆。”

    皇帝一掌拍上禦案,“他行事竟齷齪至此,還敢說你母親與人有染?升他當了十來年少府少監,背後倒對......頗有微詞啊。”

    紓雅垂首,哼出一刹的冷笑,稍加思索後撫平神色道:“阿娘時常感歎自己毫無識人之能,當初見柳呈章最為熱烈便草率答應了他,倒不若再等幾年,即便錯過二八年華,也還可尋個誠心之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