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我與龍虎鬥(四)此身非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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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在城裏繞了一圈,由禮部官員帶路,安頓在了般若寺,之前十八騎回京後就在這裏落腳,因此並不陌生,蘿梟帶狼騎返回草原後,將士所剩無幾,住的頗為寬敞,李桃歌特意下令不許鬧事,這才拖著一身疲憊趕赴家中。
    華燈初上,月色朦朧。
    街道中人海消退,恢複往日平和場景。
    攤販不時傳來吆喝聲,籠屜裏冒出陣陣白煙,往來的男女嬉笑打鬧,孩童在路中穿梭奔跑。
    李桃歌褪去官袍,換了身素衣,生怕惹眼,牽了匹老馬,緩緩徒步在京城,感受著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打仗打的久了,對太平日子倒是有些陌生。
    聞到路邊小攤飄來的香氣,李桃歌勾起肚子裏的饞蟲,吞了口口水,“老板,來碗餛飩。”
    其它州府揭不開鍋,京城依舊闊綽,五穀肉類應有盡有,百姓也沒有麵帶菜色。
    若沒有安西作亂,傾盡全國之力去征討,或許整個大寧都會如此吧?
    李桃歌想著想著,桌上多了兩壺酒。
    一名年輕人拖著一條瘸腿,坐在他的對麵。
    黃雍之子,黃鳳元。
    黃李兩家交情深厚,李白垚黃雍在廟堂同進退,黃鳳元又是國子監博士,李桃歌對他還是充滿好感,驚喜道:“黃三哥,你怎麽會在這?”
    氣度瀟灑自如的黃鳳元笑道:“從般若寺回相府,隻有這一條近路,我在這裏等你,隻是碰碰運氣,你若不來,我自己飲酒吃肉,也挺快活。”
    言罷,右手拎到桌上一袋東西,“熊掌,烤紅薯,由我大哥親自掌勺,嚐嚐看。”
    同為世家黨子弟,李桃歌也不客氣,打開食盒,夾了一筷子軟爛脫骨的熊掌,並無腥騷味,入口即化,濃香四溢,不由讚歎道:“沒想到,熊肉都能做到香而不膻,黃家大哥的廚藝,可比肩謫仙人。”
    這倒不是恭維,而是肺腑之言。
    李桃歌自幼跑山,隨獵戶獵到過熊羆,嚐過一口後,半個月見到肉就反胃,村裏老人說,熊肉韌而厚,腥而騷,極難烹飪,全身又以熊掌為最,所以獵到熊後,自己從來不吃,扛進縣城賣給大戶人家。
    黃鳳元笑道:“我那大哥,不入仕,不修行,整日裏與廚火為伴,琢磨佳肴,翻閱食譜,一呆就是一整天,我爹氣的又打又罵,可這樣也無濟於事,隻好任由他折騰。”
    黃家嫡長子,未來的黃家家主,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出身,貪戀廚道?
    李桃歌笑著搖了搖頭,“黃家大哥真是位妙人,有緣的話,望大哥傳授些廚藝,爐灶明台,煙熏火燎,做出珍饈美味令大家垂涎,似乎也挺有趣。”
    黃鳳元歪著頭笑道:“大哥如若聽到,會將你引為知己。”
    李桃歌舉起酒壺,感激道:“謝大哥的手藝,更謝三哥的情誼。”
    來回六千裏,褪去之前毛躁,舉手投足之間有了世家子弟風範。
    黃鳳元擠眼道:“我大哥自釀的鹿血酒,悠著點兒。”
    在邊關待久了,李桃歌喝酒喜歡大口暢飲,沒等黃鳳元提醒,已經幹掉半壺,酒液入腹,似乎胃裏燃起一堆柴火。
    李桃歌齜牙道:“年紀輕輕的大小夥子,不用喝鹿血酒吧?”
    黃鳳元收斂笑容,輕聲道:“我腿因頑劣被父親打斷,關進柴房耽誤了治療良機,大哥翻閱醫書,看到鹿血功效,能活血和疏通淤塞,有望使瘸腿康複,於是天天給我釀鹿血酒。你要是喝不慣,我派人再去給你買些別的酒。”
    “不用。”
    李桃歌擠了擠眼,悄聲道:“喝了一肚子西北風,正好用鹿血酒驅寒,順便養養身子,以備不時之需。”
    兩名勳貴到極致的世家子弟相視一笑。
    雖然相貌一個比一個俊俏端莊,可眼底盡是猥瑣。
    攤販端來餛飩,香氣撲鼻,李桃歌高喊再加一碗,自顧用勺子攪了起來,“既然三哥是來給我接風,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黃鳳年雙手扶住雙膝,戀戀不舍道:“既是接風,也是辭行。”
    李桃歌停住翻滾餛飩,詫異道:“辭行?三哥要離開京城嗎?”
    黃鳳元點了點頭,喝了口酒,說道:“國庫空虛,官場腐敗,如今西北大捷,是該整頓吏治,中書省調我去東庭掌管鹽政,任榷鹽使,喝完這壺酒,就前去赴任。”
    “榷鹽使?”
    李桃歌好奇道:“怎麽沒聽過這個官?”
    黃鳳元低聲道:“鹽政,乃是國稅重中之重,之前都由當地刺史掌管,一筆筆如山高的銀子,誰能忍住不動,於是從上到下,貪墨到肆無忌憚。朝廷準備整頓吏治,先由鹽政開刀,破瘡後流出膿血,才知道裏麵藏有多少汙垢。我這個榷鹽使,乃是首例,由李相親點,直接聽命於中書省,到了那裏之後,是否能撬動石板,揪出貪官汙吏,猶未可知。”
    李桃歌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對於廟堂裏的玄妙略知一二,越聽眉頭越緊,沉聲道:“你這個榷鹽使,是要憑借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東庭都護府的貪官汙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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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鳳元灑脫一笑,說道:“李家弟弟言重了。”
    “並非我言重,而是言輕了。”
    李桃歌滿麵肅容說道:“東庭我沒去過,但是安西我走了幾遭,你知不知道,一個小小的關口,都敢掐著刑部官員脖頸,索要過路錢?這還沒出京城呢,若是去到幾千裏外的東庭,天曉得有多少貪官,你是在國子監教書的博士,放到邊疆整頓吏治,以一己之力對抗上萬名官員,這跟送死沒啥差別。”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即便是手足兄弟,也會為了祖產打的頭破血流,他一個外鄉人,想要把大家夥的聚寶盆給砸了,誰能善罷甘休?
    黃鳳元從容笑道:“有些事,總該有人以身先行,你不做,我不做,留給後世子孫遭殃嗎?朝廷病入膏肓,再不治理,會要了命的。就像你遠征安西,之前有多少人勸說,不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用一腔熱血平定郭熙之亂,看似胡鬧,驅逐貪狼軍,嚇退玄月軍,今日躍馬入皇城。別忘了,咱們八大世家,之所以能與皇室共享天下,那都是用命拚出來的,不是躲出來的。”
    聲音溫潤,卻字字帶有慷慨赴死的決絕。
    就像是李桃歌出征之前那股子莽撞。
    李家少年捧起酒,豪邁喊道:“敬三哥!”
    一幹到底。
    喝完之後,黃鳳元盯著對方麵前的碗,笑道:“我用鹿血酒和熊掌為你接風,你送給我餛飩為我餞行,如何?”
    “那不行,你全吃了,我吃啥。”
    在黃鳳元含笑中,李桃歌取來一個碗,將十個餛飩舀出五個,推到黃鳳元麵前,“弟弟我在安西從屍山血海裏滾出來,有老祖庇佑,有將士陷陣,有軍民同心,還有些不為人道的運氣,借這碗餛飩,送三哥些好運,望今年除夕,咱們同在京城守歲。”
    黃鳳元揉著發紅的眼眶,“謝了。”
    酒足飯飽,兩名少年郎並肩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
    月光和燭光將影子拉的極長。
    如同他們父輩一樣,肩並著肩,手攙著手,談笑風生。
    雖有一人瘸了腿,可在另一人攙扶之下,步伐瀟灑自如,與常人無異。
    神明對他的腿無能為力,於是賜給他最好的手足。
    有天天給他熬鹿血酒的大哥。
    有攜手同行的李家少年。
    黃鳳元踏上東庭之路,義無反顧。
    此身非我有。
    與江山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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