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我與龍虎鬥(一百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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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正七年,大寧聖人南巡,途徑盛湖,見湖上飄渺如煙,群山如畫,頓時心性大發,喊停鑾駕,在湖邊駐足小歇,與蕭文睿鬥酒作詩。
    二人從日暮喝到清晨,酩酊大醉,聖人披頭散發爬至湖邊,望著湖水時而癡笑,時而猙怒,隨後瘋癲喊道:“我如你,你如我,水有砂石,皇帝有疵,咱倆都不幹淨,何必互相嘲笑呢。”
    從此以後,盛湖改為天子湖,名聲大噪。
    但是聖人醉酒後的幾句瘋話,無人敢提。
    李桃歌率領著豪仆忠奴來到天子湖旁,所謂的官兵已經不見,隻在碎石灘見到斑斑血跡,李桃歌生怕兩名同窗遭了毒手,沿著痕跡沿途狂奔,終於在半個時辰之後,追到了幾十名布甲府兵。
    楚浪被一根繩索拖在馬後,全身盡是黃土和傷口,像是一尊棕色泥人,生死不知。
    師小葵稍好,被放在馬背,傷口雖多,但都是不見骨的皮肉傷,聽到馬蹄聲,艱難抬起頭,望見麵色陰沉似水的李桃歌,嗓子眼咕嚕出動靜,“侯爺……”
    三人是為尋找建城所用的泥土,才跑到天子湖,如今被官兵折騰出這般模樣,李桃歌心裏泛起濃鬱殺機。
    拔出千裏鳳的寧刀,隨手一丟,斬斷束縛楚浪的繩索,寧刀餘勢未停,正巧將那名騎馬的武官左邊小腿砍斷。
    武官墜馬,在黃土中來回翻滾,哀嚎大作。
    領兵的是一名六品牙將,胡須茂密,魁梧壯碩,有不弱於邊軍的彪悍,眯起眸子,望向出手傷人的李桃歌,沉聲道:“一言不發傷我部下,分明是逆賊同黨,來人,給我拿下!”
    李桃歌心中燃起滔天怒火,神色卻風平浪靜,輕聲吐出一個字,“殺。”
    啥?
    這可是大寧官兵,怎麽說也是自己人。
    說殺就殺?
    老吳和羅大想的周全,互相對視一眼,沒敢出手。
    千裏鳳和楚老大這對馬匪,在安西數次跟隨李桃歌衝鋒陷陣,早已對主子的秉性熟悉,平時常懷慈悲心腸,可遇到殺伐決策之際,從來沒猶豫過。
    侯爺一旦發話,這倆骨子裏都透著凶悍的馬匪,掄起鞭子抽向心愛駿馬。
    當初敢隻身攔住貪狼軍萬騎的狠人,啥時候怕過?
    別說是並州官兵,即便是天子近衛,他們也照衝不誤!
    黃沙翻滾,駿馬如離弦之箭竄出。
    千裏鳳的騎術略勝一籌,比楚老大快出一個身位,雖說寧刀被李桃歌丟出,但衝起來絕不含糊,即將於官兵撞在一處,他從馬背一躍而起,滾落到對方旁邊,拽住一條粗腿,狠狠拉拽,那人從馬上翻滾而下,千裏鳳順勢搶過寧刀,膝蓋頂住對方胸膛,反手就是一刀,頭顱骨碌碌滾出老遠。
    自己坐騎跑到身前,千裏鳳一記後空翻,正好穩穩當當落在馬背,用刀刃抵住兩人攻勢,憑借腕力挑開,刀光一閃而過,兩人喉嚨汩汩湧出鮮血。
    楚老大長的像是糙漢,殺起人來更糙,遇到敢來阻攔的官兵,劈頭就是一刀,無論是兵刃還是人,統統劈為兩半。
    提了幾次刀,已經來到師小葵身邊,將騎馬之人梟首後,把師小葵搶了回來。
    二人造起殺孽來,比起吃飯喝水都熟稔。
    虎入羊群,勢不可擋。
    一個照麵,十幾名官兵成了一具具殘破不堪的屍體,其餘官兵瞅見血腥一幕,嚇得快要呆住,不住勒馬後退,有的打起哆嗦,有的嘔吐不止。
    驕奢淫逸的少爺秧子,哪裏見識過安西巨寇手段。
    那名牙將臉色鐵青,聲音沙啞說道:“你們真敢殺官兵?”
    李桃歌平靜道:“你真的敢惹本侯?”
    短暫沉寂過後,牙將擰緊眉頭說道:“隨意屠戮官兵,按律當視為反賊,無論你身份有多尊崇,自會人來評個公道。”
    李桃歌隻賞了他兩個字,“煞筆。”
    遠處傳來馬蹄聲。
    李桃歌豎起耳朵。
    憑借打仗打來的經驗,至少有五百之眾。
    不止一麵,而是四麵。
    當騎兵氣勢洶洶奔騰而來,李桃歌泛起冷笑。
    瞬間集結這麽多兵卒,要是碰巧,那才是見了鬼。
    看來對方是蓄意為之,用師小葵和楚浪作餌,故意放莊遊回去通風報信,引自己這條大魚上鉤。
    畢竟小胖子是皇子,打出點毛病,他們也討不了好。
    至於是誰做局,李桃歌已然心知肚明,半年前斬了琅東大營萬疆,用來燒新官上任後的第二把火,期間過程並未按部就班,報於刑部核查,隻是找了名東嶽軍的武官審案,簽字畫押後,萬疆人頭落地,並把屍首送到並州,引起萬家震怒。
    如今風水輪流轉,終於落到人家手中。
    身披魚鱗甲威風將軍來到眾人身前,勒馬停駐,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少年侯爺,隨後抱拳道:“琅琊侯親至,有失遠迎,下官並州將軍秦紹,見過侯爺。”
    秦紹本是江北人士,年少成名,文武雙全,相貌也是百裏挑一,春闈中了文舉人,秋闈武舉時高中探花,就此春風得意馬蹄疾,可入宣政殿受封時,因緊張過度,撞翻一名寺人,因此莽探花的綽號不脛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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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廟堂中,最忌城府淺薄之輩,即便是文武出眾的全才,也是人見人厭的莽夫,三省六部緊閉大門,九卿五寺不敢收留,於是隻能遠赴並州大營擔任校尉。
    人沒有倒不完的黴,大悲之後,否極泰來,秦紹本以為這輩子仕途無望,在軍營裏潦倒半生,誰知被萬家大小姐相中,入贅萬家,由家族鼎力相助,一路飛黃騰達,達成為一州將軍。
    李桃歌朝周圍環視一番,皮笑肉不笑道:“本侯才踏入並州,數百精騎就撲過來了,誰說未曾遠迎,秦將軍又何罪之有?”
    秦紹望著不遠處屍體,故作驚訝道:“侯爺,為何要痛下殺手?擅自殺戮府兵,這可是夷三族的重罪。”
    秦紹經曆人生大起大落,心性早已修到爐火純青,不再是當年的莽探花,又熟讀大寧律,精通經史子集,對刑律如數家珍,於是萬家派這名大女婿,來對付有殺子之仇的小侯爺。
    李桃歌挑眉道:“想夷本侯三族?行啊,夷吧,趕緊下令,慢了我都瞧不起你。”
    秦紹麵色一沉,說道:“人命關天,即便是侯爺也不能免罪,恕下官狂妄,請侯爺下馬。”
    李桃歌好笑道:“不是夷三族嗎?下馬幹啥,快去抓三族,這天南地北的,可得忙活幾天。來來來,本侯給你指條明路,省的將軍沒抓全,先去琅琊,把相國鎮的什麽爺爺叔叔伯父送入大牢,再派人馬,去鳳閣把我爹給鎖了,對了,得千裏奔襲到夔州,給我妹和妹夫戴上枷鎖,他那人欺軟怕硬,你得多帶些兵馬。”
    秦紹麵部抽搐,一言不發。
    三族內,一相,一侯,一王,還有數不清的致仕勳貴,別說是他一個小小的並州將軍,就是以跋扈著稱的大寧聖虎,都不敢下這道令。
    李桃歌冷聲道:“將軍為何閉口不言了?”
    秦紹硬著頭皮,說道:“新寧律乃是李相親自修訂頒布,侯爺觸犯了王法,不知該如何論罪,下官人微言輕,請侯爺明示。”
    “我明你奶奶!”
    李桃歌劈頭蓋臉就是一句粗口,怒目道:“你一個不披紅不掛紫的五品將軍,竟敢問本侯的罪,誰給你的膽子,躲在後麵老鼠一般的萬家家主?媽勒個巴子的,今天你要是放我回去,今晚我就率府兵踏爛你們萬家!活口一個不留,全部剁爛扔進湖裏喂魚!”
    李桃歌不愛發火,尤其是授勳之後,為了李家名聲,更不會輕易展現怒意。可這幫家夥實在太過分,竟然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師小葵和楚浪綁在馬後,拖行幾裏,如今生死不明。
    這二人是自己同窗,為了興建琅琊城,才跑到並州尋找磚土,一沒殺人,二沒防火,純粹是自己與萬家的恩怨將他們牽連。
    為了兄弟,這口惡氣必須要出,誰都攔不住。
    戰功彪炳的侯爺,背後站著一相,身邊站著二王,誰敢和他硬來?
    屍山血海裏積攢出的殺氣,使得秦紹胯下駿馬不住後退。
    五百精騎中傳來馬嘶聲,卻無人敢出口嗬斥。
    秦紹摁住馬頭,終於不再退後,皺眉道:“侯爺,就事論事,您殺了十幾名並州兵,難道白殺了?”
    李桃歌指著師小葵和楚浪,眯起眸子道:“虐殺朝廷命官,這筆賬,先給本侯算算。”
    秦紹驚愕道:“他們是朝廷命官?”
    李桃歌怒極反笑道:“國子監的學生,出門就是官吏,他二人還是平定安西的功臣,如今貴為六品都監。”
    秦紹覺得腳底板都滲出涼意,朝牙將狠狠瞪去一眼。
    斥候傳來的消息,認出錦衣華服莊遊是藩國皇子,本想打壓打壓侯府囂張氣焰,抓住幾人把柄後,令李桃歌前來賠罪,出口惡氣。沒成想兩名布衣少年,竟然是征西功臣,部將將二人幾乎虐待致死,這下事情可就鬧大了。
    既然如此,秦紹隻好破罐子破摔,拱手朝向京城方向,凜聲道:“自從聖人在湖中照鏡觀己,盛湖改為天子湖,成為敬仰龍威的禁地。不許打漁,不許進入湖中遊玩,無論百姓還是官吏,擅自進入挖泥,便是對聖人的大不敬,當以國法論處。”
    李桃歌撇嘴笑道:“大寧律中,哪一卷寫到不可進入天子湖挖泥?”
    秦紹一臉肅容道:“大寧律中雖沒有提及天子湖,但有不敬天子之罪,字字條條,均在律中。”
    李桃歌好笑道:“聖人在湖中照鏡觀己,便是皇家禦湖,那聖人還走過幾千裏官道,難道也不許行人踏足?!你們擅自把湖圈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豈不等同於擅訂律法,私設公堂!”
    秦紹冷漠道:“我們隻是敬重聖人,何罪之有。”
    李桃歌說了一個好字,“耍流氓打不過,開始講律法,講律法比不過,又搬出聖人,既然如此,本侯就請秦將軍和萬家家主,隨我去京城走一遭,咱們去宣政殿評理。”
    “不過去之前,你先得把虐殺朝廷命官的罪名給頂了,自己綁了自己,還是由本侯動手?”
    短暫沉寂之後,秦紹沉聲道:“本將不知二人是朝廷命官,況且我沒有下令將二人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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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知就是無罪?哪兒來的狗屁荒唐道理。”
    李桃歌平靜道:“最後問你一遍,自己投案,還是我來助將軍一臂之力?”
    秦紹麵色凝重,望向麾下五百精騎。
    一聲令下,小侯爺也許會身首異處,可自幼寒窗苦讀的他,幹不出刺王殺侯的大逆不道之舉。
    並州萬家,承擔不起宰相和趙王的滔天怒火,按照張燕雲的秉性,再有枕邊風吹著,用不著李白垚出手,會有十八騎南下入兩江的驚天一幕。
    魚鱗甲之下,仍有一顆儒心。
    秦紹輕歎一口氣,翻身下馬,摘掉兜鍪,單膝跪地,“請琅琊侯責罰。”
    李桃歌揚起下巴,滿臉倨傲神色說道:“李鳳,李楚,把秦將軍還有那名牙將,拴在你們馬後,去萬家興師問罪!”
    “諾。”
    千裏鳳和楚老大泛起獰笑。
    自己已然認罪,竟然還要找萬家麻煩?
    秦紹猛然抬頭,硬氣道:“侯爺,將兩名都監毆打,是本將一人之過,何必遷怒於萬家!”
    李桃歌麵無表情道:“你擔得起嗎?”
    秦紹輕蔑笑道:“不就是一條命麽?侯爺想要,拿去便是,我食朝廷俸祿,受萬家恩惠,絕不可恩將仇報,將萬家置於水火之中。”
    “好,想不到並州也有鐵打的漢子。”
    李桃歌微笑道:“我敬重秦將軍的風骨,若是到琅琊還有口氣,說明老天都想留你,我便高抬貴手,饒你一命。”
    “你們給我聽好,回去給萬家家主帶句話,想要報喪子之仇,本侯恭候,天子湖的泥,該挖還是要挖,誰都攔不住,若是再敢玩陰的,綁在馬後的就是他。”
    “回程!”
    在幾百精騎注視下,秦紹和牙將被綁在馬後,蕩起黃沙塵煙。
    瀟灑而來,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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