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你來了。”劉瑜見來人是老三神色放鬆下來，撐起身子坐直了，捏了捏眉心，即便眉眼含笑，可是任誰看了都難掩那股西山日暮的頹然，與無力。
    老三穩了穩心神，收斂了眼底的憂色，他知道此時他們的處境，身為勝雍城的統帥大哥的壓力與責任更重。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讓他平添煩憂。
    可是……
    想起老四說的話，老三心裏忐忑不安，猶豫著要不要將此事說出來。
    “遇見何事了。說吧。”
    劉瑜的聲音打斷了老三的深思，對上劉瑜那洞窺一切的目光，老三頭一次生出了欺騙的不安。
    “嗐，我能遇見何事？大哥莫要替我心憂。”
    老三說的輕快，插科打諢，言語間一如他們兄弟素日閑聊。
    可是劉瑜卻搖搖頭，“咱們兄弟幾人，一路走來，彼此心照不宣，心中有事藏不住的。”
    老三一時啞然，著實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接。
    “你說吧，沒有比如今的局麵更加危急的了，我承受的住。”
    劉瑜坐直了身子從堆積如山的戰報裏拿出一張羊皮輿圖平鋪在桌麵上。
    老三聞言也就不再猶豫了，大馬金刀的坐在劉瑜身邊，“大哥，我跟老四想要夜襲敵營！”
    啪——
    修長的指尖不經意的敲了一下桌麵，發出一道細微的聲響，劉瑜眸光一凝，語氣平靜的說道：“為何？”
    “我不是下了軍令，任何人都不許輕易出城，難道當了耳旁風？”
    語氣平緩似訴家常，可是老三君行卻聽出了裏麵的不容違抗。
    可是此事卻是如今唯一的破局之法，聊勝於無。
    “大哥，今日的勝雍城猶如困獸，即便城牆固若金湯，我等又能堅持幾時？”
    “與其引頸待戮倒不如背水一戰！看看是他巴方得占先機，還是我們得天庇佑！”
    劉瑜何曾不知如今閉門不出不過是等待援軍，可是戰場上生死間，將所有的期望落在旁人身上無異於等死。
    說實話，放到十年前的劉瑜，此情此景，他定然會破釜沉舟決一死戰。
    可是十年世道的不公，朝堂的紛爭，早就將那個橫掃天下的熱血將軍變成了如今的麻木不仁。
    有時候他若不是看著滿城百姓生死一線，早就厭倦了如今的一切，身為將領沒有救百姓與危困，卻深陷黨爭，權臣傾軋，在這場權利紛爭中將追隨他的這些兄弟、將士拖入泥潭。
    成為君王權貴博弈的犧牲品，何其可笑啊，那些英魂再也找不到歸家的路，而廟堂之上的人卻冷眼旁觀，甚至等著落井下石。
    “大哥，我們兄弟相識甚早，你的心事我們不知十足也知七八。”
    “如今所有人都恨不得我們死，我們就更不能認命！”
    “不就是拖延援軍耗盡我等的生機，最後頂多落下一個死後哀榮。”
    “既然如此，我們還不如來上一把大的，賭贏了便是逆風翻盤，賭輸了……”
    君行冷笑一聲，“賭輸了，那兄弟們也要將巴方撕下一塊肉來給二哥報仇！”
    劉瑜心裏一震，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向來最玩世不恭的人眼中能有如此強烈的恨意。
    像是一柄沁著毒液的利刃帶著不顧一切的孤勇朝著敵人刺去。
    “咳咳咳……”
    “大哥你怎麽了……來，喝點水……”老三怕自己的話氣到了劉瑜，趕緊上前幫他拍拍背平複心緒。
    劉瑜揮揮手，抓住老三的手臂，眼神格外犀利，“你們想好了？”
    老三堅定的點頭，“深思熟慮！”
    “不悔？”
    “百死不悔！”
    劉瑜目光緊緊在他身上定了定，見他眸中的目光如烈火炙熱。最終還是收回了手，“罷了，將軍百戰死，寒光照鐵衣，本就是我等的歸宿。”
    “傳令下去，選一百精銳，跟著你與老四。”
    “再傳老五接應。”
    說著取出壓在公文底下的一個錦帛，歎了口氣，最後將其遞給老三，“這上麵是巴方最薄弱的幾個地方，將人安排下去，可出奇製勝。”
    老三趕緊接過，看清了上麵的內容大為驚喜，“大哥，這麽隱秘的地方你是怎麽打探出來的？”
    劉瑜但笑不語，“此事勝算雖大可是危險也巨大，那幾個地方皆是巴方的重中之重，你們親往實則九死一生，可要三思而後行。”
    老三君行卻不以為意，“人活一世，生而頂天立地，死當如昆山崩石，活著固然好，可是大哥你曾經說過大丈夫，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如今我等是求仁得仁，便是我等生死輕如鴻毛，也無妨，隻要俯仰無愧，就算值得！”
    這番話如洪鍾貫耳，劉瑜隻覺得自己似乎恍惚了，好像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時的他也是與如今的老三一樣生死不顧。
    “欸，年輕真好啊，可惜我老了……”
    劉瑜垂下眸子歎息一聲，散落的鬢發在半空中蕩漾，青絲染上了霜雪，徒增蒼涼。
    “不是大哥老了，是世道所迫，還好大哥不計較弟弟們的膽大妄為，若是……”君行喉結滾動眼眶酸澀，沙啞的聲音透著幾分哽咽。
    “若是有個萬一，還請大哥保重！”
    劉瑜抬眸間，眼眶早已通紅，唇角顫抖，看得出他在極力的壓製心裏的強烈悲戚。
    “不，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兄弟了，不想再失去了。”
    “你知道為何我不曾將這份錦帛拿出來麽？”
    “若是十年前，我不會這樣舉棋不定，可是如今，我更想保全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著，沒什麽比起活著更值得珍惜的了。”
    “嗬嗬，我們為了大商遠走天涯，出生入死，立戰功，著金甲，登高台，受萬賀，若大夢三千，一枕黃粱。”
    “如今大夢已醒，方知吾非吾。”
    “酒醒了再醉，人若是醒了，便再難清醒著沉淪。”
    “終究是不值得……”
    “罷罷罷，全當你我為身上這戰甲，身後這生靈，再做最後一搏吧。”
    “君行，放手去做，哥哥在這裏等你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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