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二十四時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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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個回答,衍微真人唇角微微拉扯了一下。
    這叫什麽話?
    什麽叫每日修行很簡單……耕地種田喂牛放羊,這叫修行嗎?
    “不愧是師兄。”
    衍微真人輕輕歎了一聲,“師兄如今境界,已非我所能理解。隻是……師尊畢竟是師尊,師兄此番入後山,還是謹言慎行為妙。”
    說罷,向後退了一步,身形消散在霧靄之中。
    玄芷真人默默看著衍微消失的身形。
    師尊……畢竟是師尊……
    他垂下眼簾,自嘲笑了笑。
    ……
    ……
    “你來了。”
    後山濃霧被風吹散,群山倒開,天地一線,隱約可見那陡峭山岩縫隙之中,懸坐一道黑袍身影。
    崇龕大真人坐在山岩縫隙之間,離地三尺。
    他略帶欣慰地望向遠處道袍幹淨,不染塵埃的玄芷真人。
    “為師還以為,你會在青囊山繼續耕作下去。”
    道門主張清淨修行。
    許多弟子,因為離宗次數太多,而遭受批評。
    玄芷真人卻是一個反例。
    一百年來,他離開道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師尊……”
    玄芷真人柔聲說道:“弟子也想繼續耕田。隻可惜……”
    他停頓了一下。
    “這一年來,青囊山的靈田稻穀,新苗舊葉,無論如何也不生長。”
    “這些年……青囊山成為了道門氣運匯流之地。”
    “青囊山豐收,道門豐收。”
    “青囊山枯涸,道門枯涸。”
    玄芷真人抬起頭來,一字一句道:“逍遙子掌教閉關天元,如今師尊執掌道門七齋,統領大局,本該是氣運回流的盛世之年,這些元氣福澤沒有流入青囊山……弟子鬥膽請問,道門這些年的氣運積澱都去了哪?”
    “你是來問罪的?”
    崇龕大真人沉聲開口,但眼中並無惱火之意。
    “弟子……不敢。”
    玄芷真人搖搖頭,道:“隻是有些話,不吐不快。有些事,不得不做。”
    “這麽多年……你倒是未曾變過……”
    崇龕笑了笑。
    他寬聲說道:“這些年,師兄在天元山閉生死關,將道門大業交付到為師手上,為師自然要對得起他……道門千年氣運回流,豈是小事?這些氣運你不必擔心,為師沒有濫用,它們都去了應當去的地方。”
    “所以。”
    玄芷真人並沒有停歇之意,打破砂鍋問到底:“您說的地方……是哪裏?”
    整座大褚王朝,一共隻有四條龍脈。
    道門,大穗劍宮,之所以能夠超然物外,便是因為其主宗各自占了一條龍脈。
    道門地脈,由青囊山鎮首,在外人眼中隻知耕地種田的玄芷真人,雖然每日都在山上閑居,但他所做的事情,卻相當重要。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便是當今道門地脈的主要鎮守者——
    如若沒有青囊山鎮壓,道門地脈氣運必定會產生偏移!
    “……”
    這一次,崇龕大真人並沒有選擇正麵回答。
    這位大真人臉上露出了不悅。
    崇龕拂了拂袖,沉聲道:“你雖是長生齋主,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過問得好!”
    “大褚皇城。”
    玄芷真人垂下眼簾,輕輕吐出四個字。
    後山一片死寂。
    幽幽寒風吹過,崇龕大真人的神色愈發沉凝嚴肅。
    “師尊把道門氣運,積攢起來……是準備將其當做嫁衣,送至大褚皇城,對麽?”
    玄芷真人抬頭,直視著遠處高高在上的黑衫。
    今日他來後山,不是來求答案。
    他帶著答案來。
    長生齋齋主不問世事,隻知清修——這是世人對他的最大誤解。
    有些事情,他比所有人都要看得清楚。
    他在山上待了一百年。
    花開花謝,春去冬來,一百年。
    自從掌教師伯閉關那一日起,道門內部便開始發生一些微妙變化,那些年輕的齋主師弟或許沒有察覺……但玄芷真人卻是默默看在眼裏。
    他看得出來,師尊和江寧隱有聯係,否則那位江寧世子也不會拜入道門香火齋中。
    師尊和自己一樣隱於山上。
    但師尊和自己不一樣,師尊有燭道人做眼,還有天下道門弟子做手。
    自己這手眼,隻在青囊山上。
    師尊……手眼通天。
    歸根結底,以師尊如今的地位,做這麽多,無非是為了一件事。
    陽神之上,更進一步。
    風聲變得激烈起來。
    天上一人。
    地上一人。
    一對師徒,遙遙對望。
    “玄芷,你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崇龕大真人依舊沒有回答,隻是冰冷地拋出了回應:“為師要做什麽,難道還需向你解釋麽?”
    得到這個回應,玄芷真人有些失望。
    “仁壽宮那位妖後,百年前便提出要借龍脈氣運,私濟於身。”
    玄芷有些悲哀地說道:“太皇將其打入冷宮……念在舊情,未曾重罰。而今世道輪轉,妖後掌權,大褚四境已是烏煙瘴氣,世上因果不饒人,這妖後如今鑄陣聚氣,想拿大褚國運去賭,無論如何都該阻止。您不出麵就罷了,何必還要拿道門氣運,去助她添一把火?難不成當真覺得,妖後得了好處,會分給道門,分給您?”
    “玄芷!”
    崇龕大真人沉聲嗬斥道:“我看你這些年好日子過慣了,忘了道門禮法……竟敢如此放肆!目無尊卑,口無遮攔!”
    “……”
    玄芷真人陷入沉默。
    “為師要做什麽,無需你來同意。”
    “這道門氣運如何動用,更是與你無關。”
    崇龕盤膝端坐,背後隱有一尊巍峨法相浮現,天地雖大,法相俯瞰之下,卻如囚籠。
    他聲音冷漠,已無斡旋餘地。
    “你……回去吧。”
    一字一句,如天地至理,如神靈敕令。
    然而玄芷真人卻是一步未挪。
    他站在原地,仰首看著那尊通天法相。
    許久隻後。
    玄芷真人認真地說:“師尊,您錯了。”
    “這道門……不是您一人的道門。”
    “走錯了路,做錯了事。無論是誰,都可以站出來指正。”
    話音落地。
    天頂上流雲逐漸變得濃鬱陰沉,絲絲縷縷的雷霆在雲幕之間乍現。
    玄芷真人抬頭,在他頭頂正上方,一片巨大陰翳以極快速度放大,再放大——
    原來是那尊巍峨法相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