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拔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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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一葉孤舟。
    風浪顛簸。
    “陳先生……我們要去哪?”
    羊角辮小姑娘用力攥著道袍女子的衣袖,小心翼翼開口。這一葉孤舟從蘆葦蕩出發,已經行進了數個時辰,北海無邊無際,浪花愈卷愈凶,不過小舟四周有金線纏繞,縱然有滔天大浪拍來,以兩位陽神境大修士的實力,也不會讓小舟收到絲毫損害。
    薑凰倒不是害怕。
    而是她望著北海,心湖之中彌漫出一種淡淡的熟悉。
    好像這地方,她很多年前曾來過。
    “……”
    唐鳳書感應到了小姑娘的緊張。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薑凰的手掌,示意她不必害怕。
    其實唐鳳書也很好奇。
    從北海蘆葦蕩出發,陳鏡玄……是要去哪?
    “就快到了。”
    陳鏡玄柔聲說著,伸出衣袖指了指身側一個方向,笑著問道:“你看,這地方,你曾來過的。”
    薑凰順著陳鏡玄的手指方向看去。
    所見之處,隻有浪花。
    隻是下一刻,便有金光匯聚,數百條纖細金線從遠天掠來,鋪成一麵明鏡。
    鏡中搖曳波光,倒映出陳鏡玄所說的“景象”,那是一座小城,依附大江而生,潮水衝刷,浪花翻湧。
    金燦明鏡倒映之下,薑凰脫口而出:“鯉潮城?”
    “是。”
    陳鏡玄微微一笑。
    “鯉潮城?”
    唐鳳書微微皺眉,抵達陽神之境,她的神念可以掠出十數裏。
    即便如此。
    她神念籠罩範圍,依舊隻有一片大海。
    這所謂的“鯉潮城”景象恐怕是在數十裏外,乃至更遠了……在神念探查方麵,還是陳鏡玄更加擅長,這“金線”竟能延伸到鯉潮城所在之處。隻是唐鳳書更加不解了,從蘆葦蕩出發至此,總不會是為了去往鯉潮城吧?看小舟行進方向,也不像是往青州去。
    “我們要去鯉潮城嗎?”
    薑凰小聲說道:“那裏……很遠。”
    “我們哪也不去了。”
    陳鏡玄蹲下身子,柔聲說道:“就隻在這。”
    薑凰更加茫然。
    但唐鳳書心中卻是隱隱明白了什麽。
    鯉潮城的江河入口與北海匯聚,北海陵氣運破碎之後,盡數通過這處“瓶口”流入大褚王朝……一年之前,正是陳鏡玄親自打開了這道瓶口。沒有人比陳鏡玄更加清楚這縷“天命金線”的落點,當年青州亂變結束之後,這縷金線便一直錨定落在此處。
    “你……該不會是想扼住‘龍脈’吧?”
    念及至此,唐鳳書神色變得複雜起來,連忙傳去神念詢問。
    “不錯。”
    陳鏡玄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子,海麵吹來大風,層層浪花鼓蕩堆疊,小舟卻在金線庇護之下異常平穩。
    “大褚王朝一共有四條龍脈。”
    “其中三條,分別被大穗劍宮,道門,秦家所鎮……坐落於王朝大地之上。”
    “而第四條龍脈……則是連接北海。”
    陳鏡玄聲音沉重說道:“這北海龍脈,算是大褚皇族的‘嫡係龍脈’,今日這種種禍亂,皆因‘北海龍脈’而起……”
    他親自打開了這道龍脈瓶口。
    為的。
    是讓大褚王朝迎來氣運盛世。
    盛世的確如願而來。
    但北海龍脈,也引發了後續的紛爭。
    “如今,我要扼住這條龍脈……”
    陳鏡玄輕輕說道:“我想以‘監天者’的方式,結束這一切。”
    這,便是他拒絕返回皇城的原因。
    在北海終結這場紛亂,才是他更應該去做的。
    “大褚龍脈,隻受皇血感應。”
    唐鳳書下意識開口,喃喃說道:“即便是監天者也不可幹預……”
    當年陳鏡玄借青州亂變,擊碎北海陵,從而打通龍脈,疏通淤堵。
    這是“監天者”可以辦到的事情……
    但想扼製龍脈。
    沒有皇血,根本做不到!
    “你說得沒錯……”
    陳鏡玄輕輕說道:“監天者無法幹預龍脈。但這件事情,交給流淌大褚皇血的人去辦,總是能辦到的。”
    唐鳳書怔了一下。
    下一刻,北海鼓蕩,大浪翻湧,一葉孤舟被推至天地最高點。
    陳鏡玄一步踏出,無數金線在浪花之中編織,化為一扇門戶。
    他踏入門戶之中。
    天地俱寂。
    一位黑衣少年郎,正杵著傘劍春風,站在天地金線之中,億萬縷金線在此刻匯聚,化為一株巍峨通天的巨樹,少年郎回過頭來,望著身旁青衫儒生,聲音恭敬開口:“先生……您來了。”
    褚果離開大離之後,便一直留在這座洞天修行。
    這座洞天,由【天命金線】所構。
    億萬金線,編織成昔日月隱界的景象,日升月落,潮汐起伏。
    褚果一直在等。
    他等的……不止是陳鏡玄。
    “快了。”
    陳鏡玄落在本命洞天之中,站在這巍峨巨樹之下,感受著萬千金線的跳動。
    陳鏡玄輕聲說道:“她快來了。”
    萬裏之外,大褚皇城。
    經曆一係列動蕩波折,在陳鏡玄離去之後,暗流終於沸騰,皇城不再平靜,北郡諸世家不再隱忍那壓抑十餘載的怒火……皇城各大街巷均都上演著遊行示威的反抗戲碼,皇城司隻得派遣大量密諜強行鎮壓,昔日太平安樂的皇城如今徹底陷入喧囂紛爭之中。
    在喧囂紛爭中,隻有一處靜地。
    褚帝留下的皇家別苑。
    別苑上空飛揚著潔白的雪花,庭院內回蕩著哀婉清揚的古琴曲。
    小皇帝褚因不再掩蓋自己的“女子”身份,她在鏡前解開發簪,任由長發垂落,輕抿唇脂,一寸一寸端詳凝視著自己的妝容。
    雪主在褚因身旁靜立,神色恍惚。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褚因露出如此笑容。
    “先生說,這場紛亂結束……我可以得到‘自由’。”
    褚因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聲笑了笑:“你覺得,這世上真的有‘自由’這種東西嗎?”
    “……有的。”
    雪主下意識開口回應。
    出口之後,她立刻意識到,陛下可能隻是在對鏡自問,並非是在詢問自己。
    “……謝謝你,陪我走了這麽久。”
    褚因回過頭,望著風雪中的女子,認真說道:“還有這最後一程,請你陪我走完。”
    雪主恭敬低下頭。
    褚因離開梳妝鏡台,赤腳向著皇城別苑盡頭走去。
    長廊外的古琴奏樂逐漸淡了。
    風雪卻越來越大。
    最終。
    她走到皇城別苑的巨大壁畫之前。
    這壁畫雕琢極其壯觀,通天之樹,巍峨挺立,萬千枝葉,栩栩如生。
    小皇帝伸出手,按在壁畫之上。
    下一刻,壁畫之中的那些“枝葉”仿佛活了過來。
    “嘩啦啦——”
    隻見萬千金線搖曳,壁畫化為一扇門戶,無數瑩潤輝光在麵前倒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