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7章 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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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傍晚是微涼的,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邊,尚未完工的行宮朦朧著一層金紅色的光暈。
    此時,工地上的工匠們也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兒,做一些收尾的工作。
    李複和閻立德他們正在棚子裏坐著聊天,微風吹拂著竹簾,好不愜意。
    “諸位久等了。“薑確站在外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掀開竹簾,進了棚子,走到閻立德身邊,坐在了竹凳上。
    棚子不大,四角用粗竹支撐,頂上覆著青黑色的葦席,中間放著一張木頭打造的長桌,地上周圍,都是一些小竹凳。
    棚子裏的人一多,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閻立德手裏捏著一塊新的茶餅細細的聞著,李複則是用竹夾撥弄著小泥爐裏的炭火。
    也是難得有這閑暇時間,大家能湊到一塊去。
    “薑少匠來的正好。”馬周從籠中取出一隻青瓷茶盞,擺在了桌上。
    眾人當中,竇奉節最是年輕,也是今年才到莊子上來,他坐在中央,為眾人分茶,見薑確進來,趕忙將一盤胡麻餅往他那邊推了推。
    “薑少匠,嚐嚐,這是今日長安城家中新送來的,西市新開了一家胡肆,這餅子,是他家的招牌,酥脆的很。”
    薑確忙活了一下午,這會兒的確是有些饑腸轆轆。
    道了聲謝,拿起一塊胡麻餅,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胡麻的香氣頓時在唇齒間彌漫開來。
    “喲,還放了蜂蜜呢,好吃。”薑確一邊嚼著,一邊說著。
    這會兒餓了,吃啥都香。
    "東偏殿的鬥拱今日已經全部安好了。"閻立德放下茶餅,從袖中抽出一卷圖紙鋪在幾上,指尖點著某處,"隻是這簷角的飛子,我總覺得還差那麽一分神韻。"
    薑確湊過去看,濃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閻少監也太較真了,我看那飛簷已經活似要騰空而起了!"
    "閻少監對建築之美的追求,十分講究,建宅子的時候如此,更何況是給太上皇修行宮了。”馬周笑道。
    閻立德也是微微一笑,認真說道:“建築乃是百年大計,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我想著,咱們這些人,湊到一塊去,自然不能弄出普通的玩意兒來,讓人笑話,也墮了咱們的名聲。”
    “更不能花好錢,辦壞事。”
    “所以,此番為太上皇修行宮,我可是奔著這行宮能屹立千年而去的。”
    閻立德說著,目光落在圖紙上,眼神火熱,仿佛要穿透紙麵一樣。
    李複接過竇奉節遞來的茶盞,碧綠的茶湯在青瓷中微微蕩漾。
    吹開浮沫啜了一口,頓覺一股暖流自喉間直達胃腹,驅散了秋日的涼意。
    “千年啊。”
    李複感慨一句。
    “若無後人精心修繕,單憑建築本身,想要屹立千年,難啊,幾百年,便已經是極限了。”李複笑道。
    地下文物看陝西,地上文物看山西,那裏散落在各處的古建築,不說原版原漆,便是幾十年前重新做了修複,幾十年後,也依舊充滿了歲月的沉澱。
    就像是房子不住人,用不了幾年,就衰敗了一樣。
    屹立千年?何其艱難?
    除非每隔幾年十幾年,都花費大力氣,好好修補,平日裏,一直有人氣。
    不然,這個目標,是達不到的。
    這並非是以一代工匠的本事,就能夠完成的事情。
    更何況,能保證每代人,都有那本事做修複嗎?
    鐵獅子都拄拐了。
    “做的時候按照高標準嚴要求去做,至少在當代,我希望,它能夠成為一個亮眼的存在。”閻立德笑道:“所以整個工地上,我一直都在親自督建,細節都不放過。”
    “不然,懷仁以為,我是怎麽黑成這樣的。”
    閻立德笑嗬嗬的說著,還扯起了自己的袖子。
    同為匠作監的其他官員,在長安城中,不說白的發光,也不至於像閻立德這般。
    "西廊的彩畫底稿已經呈送去了大安宮,交給太上皇過目,明日便會有信使回來傳達太上皇的批複。”竇奉節說道:“自從行宮開工之後,這邊的信使往大安宮跑的次數也不少。”
    “既然是給太上皇修的,那必然是要按照太上皇的喜好來。”李複笑了笑:“多跑兩趟,挺好的。”
    “老頭兒在大安宮裏,玩久了也膩,正好給他找點活兒幹。”
    在場眾人聽李複這般說,臉上皆露苦笑。
    也就隻有殿下你,才敢這麽說了。
    這是明擺著使喚太上皇,讓太上皇幹點活了。
    李複不以為意。
    有的老人家,他就是閑不下來,幹了一輩子了,甭管是幹什麽,種地也好,當官也罷。
    歲數大了,顧念他的身體,什麽都不讓他幹,那才不得勁呢。
    尤其是當官的,歲數大了,不在其職了,一下子覺得,周圍冷落了,那滋味兒能好受呢?
    有的人,退休了還不舍得放權呢。
    更別說李淵這個當皇帝的,現在才成了太上皇。
    老人家嘛,要哄著。
    也是讓老頭兒知道,你能決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臣子們,還聽你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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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老頭兒加這樣的工作,老頭兒也高興,李二鳳那裏,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跟李二鳳沒多大關係。
    又不是李二鳳掏錢。
    不掏錢的人,莫得話語權。
    李複讓伍良業回宅子裏說一聲,說今晚不回去吃飯了,在工地上用晚飯,讓宅子裏的人把他燒烤的家夥事都給搬過來。
    再讓廚房送些處理好的食材過來,他要在這邊跟閻立德他們一塊吃燒烤。
    這天氣,正好。
    除卻燒烤之外,再送些酒水過來。
    至於菜嘛,工地上的大鍋飯,拿兩個盆,盛些菜過來,那就夠了。
    在場的雖然都是大唐的官員,放在長安城裏,也算是顯貴,但是湊在工地上,都沒有那麽多講究。
    精致人才不會下工地呢。
    日頭落了,天黑了下來,棚子的竹簾被掀起,在門口支上了燒烤爐。
    伍良業帶的人回來,拿了不少東西。
    食材酒水。
    連烤串都是廚房裏的人給串好的,來了這邊直接上爐。
    桌子上放著兩盆菜,都是工地上的大鍋飯裏舀回來的,一人一勺,先墊著點。
    一會兒喝酒,肚子裏可不能沒東西。
    “我還真是很久沒回長安了。”薑確說道:“最近長安可有什麽消息?”
    竇奉節應聲:“聽說各地的朝集使,準備進京了。”
    竇奉節沒有在莊子上駐紮下,每個月,還是要回長安住一天的,然後再回來繼續幹活。
    畢竟,如今他家,還真離不開他。
    他未成親,家裏就隻有母親在掌家,還是要回去露一麵的。
    “這麽早?”薑確驚訝了一聲:“往年都是年底嗎?”
    “往年也沒有像今年這樣,大部分人都來長安。”竇奉節說道:“前兩年年頭不好,所以,大家都不來,因為到了長安,也沒什麽好稟報的。”
    “總歸不能大過年的,說哪兒哪兒天災了,地裏收成不好。”
    “這不是觸黴頭嘛。”
    “陛下聽了這樣的話,雖然是實話,但是,能高興嗎?”
    眾人紛紛搖頭。
    倒也是。
    “聽聞應國公回京述職,還要帶著他閨女,還真是稀奇。”
    “什麽國公?”李複懷疑自己聽錯了。
    “應國公。”竇奉節著重說了“應”字。
    哦對,殿下的老丈人,是英國公。
    “帶閨女來有什麽稀奇的。”閻立德笑道:“聽我夫人說起過,應國公的次女,今年才九歲,他是五年前去的利州,五年前,那還是個四歲的娃娃,怕是對長安一點印象都沒有,如今想要回長安看看,人之常情。”
    煮茶的泥爐裏的炭火"啪"地爆出個火星,眾人還在興致勃勃的說著朝集使的事情,而李複,則是在琢磨應國公。
    應國公,武士彠。
    薑確提起酒壺,為眾人倒了酒。
    “聽說應國公家的那個女兒,聰明的很,武士彠愛若珍寶。”
    “以前我家夫人還念叨著著呢,往後孩子長大了,相看相看,說不定兩家還能結親呢。”
    “但是,人家是國公家的閨女,可看不上薑家。”
    說到這裏,薑確笑了笑。
    他薑確,如今也不過是在匠作監裏,謀一份差事,家中,算不得什麽頂級的勳貴之家。
    眾人皆笑,竇奉節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咳得滿臉通紅。
    李複回過身來,笑著替他拍背。
    “這麽大的人了,喝口茶還能嗆著。”
    竇奉節緩過一口氣。
    “我也沒想到,隨口一提,應國公家的閨女,還在長安城留了名呢。”
    “怎麽,薑少匠,令夫人,是惦記上人家閨女了?”
    薑確歎息一聲。
    “談不上惦記,就是想著給家裏的小子,多物色物色,挑個合適的。”
    “但是我這不勸嘛,不合適。”
    “兒女結親,講究個門當戶對,我們家對上人家家,這算高攀了。”
    馬周笑著反駁。
    “可不能這麽說,如今你正當壯年,往後也不一定一直都待在匠作監,人在長安,有的是機會調整呢,可不要這麽早就下定論,況且,你家那小子才多大,不著急結親。”馬周說道:“隻是你家夫人,提早惦念呢。”
    閻立德笑著應聲。
    “長安城裏的好姑娘好郎君,那都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盯著呢,不說到不到年紀,反正,但凡發現合適了,都要提早說好,提早先定下呢,等到了歲數,挑好了日子,再成親。
    親事定下之後,成親在好幾年後,這都很正常。”
    “那娃娃親,一等還十幾年呢。”
    李複在琢磨,武士彠的次女,如今九歲,好像,對上了。
    就是曆史上的那位女帝。
    隻是這會兒,到年底來長安,她還隻是個初到長安的新兵蛋子。
    至於四歲之前在長安,那時候怕不是連事情都記不住多少,連家門都不出。
    作不得數。
    眾人喝著酒,吃著肉串,聊著天。
    銀河橫貫長空,璀璨得幾乎要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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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複抬頭看著天空。
    這樣的星空,在這會兒,是尋常。
    但是在後世,好像很久很久,看不到了。
    微風掠過,在地上打了個旋兒,酒盞淩亂地散落在矮幾上,映著星光。
    薑確伸了個懶腰,骨頭發出"哢哢"的響聲:"哎呀,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明日還要早起監工,咱們是不是該散了?"
    “是啊,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休息了。”李複笑道:“明日還要繼續呢。”
    “等忙過去這段,入了冬,就能稍微喘口氣,歇歇了。”
    眾人笑著應聲,紛紛起身。
    “今年再往後,可就沒有能在野外吃飯喝酒的機會咯。”閻立德笑著感慨。
    “冬天,大家夥兒一塊,去家裏聚聚,比起這裏,不遑多讓。”李複笑道。
    一個季節有一個季節要吃的東西。
    夏天就是要吃燒烤。
    冬天,就是要燙火鍋嘛。
    伍良業和石頭在候著,飯局散了之後,著仆從將這裏收拾出來,東西歸置歸置,要帶回宅子裏的。
    旁邊就是平板車,一股腦的先都放到車上去,等送回去,直接送去廚房的院子,院子裏的人會收拾利索,歸到庫房裏去的。
    回家的時候,李複是坐了馬車,靠在車廂裏。
    武士彠的那位女兒,也的確是應了長安城裏的貴婦人們對她的評價,人很聰慧。
    也的確是有才情。
    雖然曆史上入宮之後,被李世民擱置在後宮,但是後來能傍上李治,人家也是真本事了。
    更何況在李治駕崩之後,她已然是權傾朝野,其權勢,朝中的臣子,已經無法左右,李治的兒子們,也毫無辦法。
    不得不說,她跟在李治身邊,成長的十分迅速了。
    但是如今.......可是大不相同了。
    武士彠的女兒入宮,也是在武士彠去世之後。
    武士彠死後,他女兒被堂兄擠兌,母子在武家日子過不下去,倒是事實,是過不下去了,才重新搬回長安居住。
    李世民看上一個十四歲的姑娘?
    而且納入宮中之後,就一直擱置著,也並未寵幸。
    算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那是長的好看的小姑娘。
    李二鳳雖然不是好色之徒,但是......
    弟媳婦在宮裏,這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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