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清風。
    落星台再無其他聲響。
    景灝麵色平靜，緩緩開口。“小五，你想回西閣嗎？”
    小五心頭一緊，慌忙出聲。“主人，我發過血誓，一輩子隻忠於你一人。”
    景灝深吸了一口氣，調轉輪椅，慢慢抬眸。眼底一片清明。“你不想和小六團聚？”
    小五，小六，是親兄弟。兩人自幼在西閣長大。
    十年前，君陌殤把小五派到他身邊。這麽多年，兄弟二人鮮少見麵。
    小五“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主子，從我離開西閣那天起，我就沒有了兄弟。”
    景灝眸光晃動。“畢竟一母同胞，不應長久分離。”
    小五看著他，驚愕道。“主子的意思，你要回君家？”
    景灝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幾分淺淡的笑意。冷幽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像籠上一蓬清霜。“君兆和已死，君家隻有沐舟了。”
    小五不解。“主子是想和三少……”
    後麵的話，他沒敢說出來。
    “小五，你覺得我是一個好人嗎？”景灝鼻息間帶著淡淡的微笑，卻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當然。”小五沒有思考，直接肯定回答。稍頓，又補了一句。“在我眼裏，主子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景灝勾唇，笑意加深。“那三少是好人嗎？”
    小五猛然一怔，身形發僵。
    景灝神色依舊淡然，唇角笑意似沾染上溫度的一道清風。“不好評價？”
    小五額頭冒汗，心口高懸。
    景灝撐著拐杖，慢慢站了起來。“小五，你記住了。若有一天，我與三少同時發生危險。你保護他。”
    小五抬起頭來，脖上青筋浮動。“為什麽？”
    景灝聲音清清冷冷。“因為，他比我好。”
    說完，他拄著拐杖離開，背影清瘦如竹。
    跪在地上的小五一驚，臉色發白。繼而，一顆心七上八下。暗忖。“主人這話，怎麽像是交代後事。”
    他頓時心驚肉跳，惶恐不安。
    日夜交替。
    時間如指縫中的流沙，無聲無息地溜走。
    蕭晉南的座駕駛入了市府大樓，隨同他一起前往的，隻有一個機要女秘書。林染。
    他的夫人沈西棠去了他們在京山的臨時住所，芳華樓。
    芳華樓，距離市府有點遠。
    司機是從雲城一起過來的，路況有些不熟，遂開了導航。
    跟著提示前行了一段，發現前方道路臨時管製，隻能重新規劃路線。
    司機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子掉頭。
    沈西棠偏頭看向窗外，道路兩旁的景致不斷從眼底劃過。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不少。
    按說，她不是第一次來京山，不應該表現得如此興奮。
    或許，是因為丈夫工作變動，以後要在這個城市長久生活下去。
    車子緩緩駛過京山大學，她的眼角微微有些發澀，胸腔裏無端湧上一股酸澀，堵得心裏發慌。兩側太陽穴隱隱跳動。
    她慢慢收攏了手指，深深呼吸了兩口，心跳才一點點慢下來。
    滴——
    手機響了。
    【西棠，到京山了？】
    對方備注名：爸爸。
    沈西棠低頭回複。
    【剛到。正在去住所的路上。】
    【嗯。】
    【告訴晉南，別再惹事。否則，我也保不住他。】
    對方連發兩條微信。
    是警告，亦是命令。
    沈西棠抬起頭，看向前方。
    薄雲，陽光疏冷。高樓大廈似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
    她常常有種感覺，這座城市與她關係匪淺，不僅僅緣於京大。
    就好像，她的根在這裏。
    而一直居住的雲城，讓她很沒有歸屬感。她和爸爸媽媽，不親密，總感覺隔著千山萬水。
    過了幾分鍾，她才慢慢收回視線，打開對話框。
    【爸爸，放心。】
    對方沒有再回複。
    車子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了下來，沈西棠偏頭看向窗外。
    指示牌的路段名赫然入眼。
    海棠路。
    心髒驟然一縮，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迅速席卷。
    她來過京山多次，從未走過這條路。
    “海棠”二字，映入腦海，想到的便是一幅唯美的畫麵。
    綠燈跳起，車子繼續前行。
    道路兩旁，是一排排的海棠樹。冬日，樹葉落盡，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交錯著向上延伸。靜靜地等待著春天的來臨。
    忽然，荒蕪的廢墟墜入她的瞳眸。
    殘垣斷壁，野草瘋長。
    空氣中似有一把無形的尖刀，狠狠捅進了沈西棠的心髒。
    她的肩頭無法抑製地抖了一下，呼吸變得有些困難。倉皇地收回視線，整個人都陷在了真皮座椅裏。
    約莫過了十分鍾，司機放慢了車速。
    芳華樓到了。
    中式庭院。獨棟。安保很嚴。
    司機把車開進前坪，熄了火，率先下車，然後拉開了後座車門。“夫人，到了。”
    沈西棠喘了口氣，慢慢解開了安全帶。
    早兩日到達的保姆李嫂迎了上來。“夫人。”
    沈西棠站在車邊，左右看了兩眼。壓著情緒，溫和出聲。“都收拾好了？”
    “好了。”李嫂恭恭敬敬回她。“夫人，要不要我帶你轉一轉？”
    沈西棠抿唇。“不用了。”
    李嫂見她心緒不佳，隻以為舟車勞頓。
    一小時後。
    門鈴響了。
    李嫂走到玄關處，看了一眼顯示屏。
    “哪位？”
    “西閣的三少夫人。”門口的保安回道。
    “稍等，我問一下夫人。”李嫂急忙轉身，上樓，叩響主臥大門。
    沈西棠聽聞風淩煙過來了，驚喜大於驚訝。“快請她進來。”
    李嫂快步下樓。
    沈西棠稍稍整理了一下，來到樓下客廳。
    很快，拎著一袋水果的風淩煙走進了芳華樓。
    初次登門，這份禮物，著實廉價了些。
    風淩煙身為西閣的少奶奶，自是不缺錢，但礙於蕭晉南當下的公職身份，送什麽都不合適。
    “淩煙。”沈西棠一見她，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壓抑的情緒一掃而空。
    “沈阿姨，好久不見。”風淩煙微微一笑，宛如春花明媚。
    沈西棠唇角情不自禁彎起。“淩煙，來的路上我就準備給你發信息的，怕你忙，沒敢發。”
    風淩煙梨渦旋起。“再忙，也不會不理沈阿姨。”
    “小嘴真甜。”沈西棠笑道。說完，讓李嫂把她手中的水果接了過去。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風淩煙微微有些汗出。
    她脫掉了身上的羊絨大衣。
    除了腕表，唯一的一件首飾露了出來。
    黃金項鏈。
    吊墜是一朵鑲嵌了紅寶石的海棠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