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蠹蟲的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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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明兒猝不及防,本來想好的說辭都被堵在了嘴裏。可他也是見過風浪的,也想挽回點麵子,便站直身子,做出一副正事正辦的樣子,說道:“我想讓皇妃問問皇子,他對我的提意到底有何打算?”
    “什麽提意?賣糧嗎?”皇妃道,“皇子不是說了嗎,他那點糧食不值什麽,哪用得著你這樣?”
    “那不過是皇子的謙辭罷了。”張明兒冷冷一笑道,“不說寮棚裏的,便是西房裏的那些也有個幾十石。我跟皇子實言相告,皇子不會反而想要奇貨可居吧?”
    “誰帶你去看的?你這人怎麽不經人允許就亂闖呢?”皇妃道。
    “皇妃休得見怪。俗話說作甚的務甚,叫花子務棍。我此來便是奔著糧食來的,自然要看看這一趟來的值不值。”張明兒道。
    “那你既然已經看清楚了,怎麽不自己去跟皇子說呢?”皇妃道。
    “皇子……”張明兒看看皇妃,還是說道,“深藏不露,我有些吃不準他怎麽想,故而才想讓皇妃幫忙。”
    “那你準備出什麽價錢跟皇子做這筆買賣呢?”皇妃問。
    “不管外麵什麽行情,我都會比市價高兩成。”張明兒好像就等著皇妃問這一句,馬上說道。
    “那你不是虧了嗎,你這麽遠拉回去,先不說損耗,人力物力得耗費多少?”皇妃道。
    “皇妃真不愧是……”張明兒似是一時不知怎樣形容,用手比劃了半天,才又說道,“隻是皇妃有所不知,來此雖然路途遙遠,卻是有的放矢,好過似沒頭蒼蠅般四處尋訪。算起來花費比那還要少許多。”
    “嗯,行吧,那我幫你問問皇子。”皇妃說道。
    這兩天連陰天,加上張明兒來了,應皇子讓殺了一個羊,每天夜裏幾個人都小酌幾杯。大麻花便也每天在這邊吃飯。皇妃和韶華不上桌,給他們上了菜,就跟韶華各樣菜都夾一些,用盆端著,兩個人過來跟雲兒一起吃。
    皇妃一進屋就說雲兒:“你每天沒事就加爐子,把家裏燒的暖和一些不好嗎!草辮子多得是,又燒不完,你這有點節省的過頭了。”
    “我燒著呢。”雲兒道,“可這屋裏就是燒不熱。”
    韶華過去看看爐子,果然牛糞塞得滿滿的,就說:“那你就是不攬火焰。有的人就是這樣,再怎麽燒火屋裏都是冷清清的。”
    雲兒在炕上鋪了一塊油布,三個人圍著坐在炕上吃飯。一邊吃,一邊說些閑話。韶華道:“這個張明兒還來得真是及時,那幾日皇妃每回做飯,都得在鹽罐子上刮半天。老夫人和小丸子一聽皇妃刮鹽罐子就捂耳朵。”
    雲兒聽了直笑。
    皇妃道:“小丸子那是在跟老夫人學,他知道什麽。”
    雲兒說道:“按說人家給咱們帶那麽多東西。可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像是好人,不知道在打什麽鬼注意。”
    “要不皇子就晾著他?這種人就不能給他好頭臉。”韶華道。
    “他打鬼主意?”皇妃不屑的笑道,“他能鬼的過撒子去?我給他個碗大又湯寬!”
    “撒子哥才不跟他一樣呢。”韶華抗議道。
    “我知道。我是說說起動腦子耍心眼兒他根本不是撒子的對手。”皇妃道。
    “瞧把你急的。”雲兒笑韶華。“快讓你撒子哥把你娶過門罷了。”
    “她現在跟娶過門還有什麽區別?”皇妃疼惜的白了韶華一眼,說道,“衣服是她洗,棉衣棉褲的也是她做。還跟你學,把自己的一件大氅拆了給撒子做了一件皮襖。正愁沒個可以做麵子的布料,張明兒就給送來了。這下撒子不知要美成什麽樣呢。”
    “還說我!”雲兒嗔道,“輪到你自己還不是跟我一樣?說我的那些個話呢?”
    韶華隻是低著頭不作聲。
    “要不自古都說癡情女子負心漢呢。”皇妃歎道,“這女人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完全就身不由己。”
    “撒子哥也真是的,韶華這樣對他,他怎麽還能這樣狠心?”雲兒道。
    “他不是狠心,他是過不去紫玉姐姐這道坎兒。”韶華幽幽說道。
    說到紫玉,皇妃放下了嘴邊的筷子。紫玉不隻是撒子的一道坎兒,也是她心裏的一道坎。她從不提起紫玉,可紫玉的影子卻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在她的腦海裏,趕也趕不走。那些年,紫玉就像是個媽媽一樣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管教她,她無數次的想過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可誰能想到最後卻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她恨過紫玉,不隻是因為她出賣她,而是,是她讓她純淨如水的心裏產生了對人的不信任,懷疑。這些負麵情緒一旦在她心裏駐紮,隨之而來的不安全感就像洪水一樣,幾乎將她吞噬。可慢慢的她又理解了紫玉,恨意轉化成了心疼。她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是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又能做出什麽樣的選擇?紫玉是從小被賣了用來養活弟弟的人,弟弟就是他們家的天,在這樣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她怎麽可能置弟弟的死活不顧,一心效忠她這個主子?真要說起來,還是她害了紫玉,紫玉要不是跟著她,哪會遇到這樣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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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華見皇妃默默的出神,情知說錯話了,下地說道:“羊肉有些涼了,我放在爐子上熱一熱。”
    “別熱了,不吃了。”皇妃索然無味的說道。
    “別呀,皇妃。我還沒吃飽呢,你再陪我吃一點。”雲兒說道。說完又說雲兒,“要我說,你這回就跟著張明兒回去,好歹在集鎮找個人嫁了,總比守在這裏強。女人終究還是要嫁人的,嫁了人,有個自己的家,心才能定的下來。你跟撒子哥如今雖說天天都能見麵,可那不一樣。你在自己家裏,再忙再累,可心裏踏實。”
    “你這出的什麽主意!”皇妃道,“剛才還說張明兒不像好人,現在又讓韶華跟他去,你也不怕他把韶華賣了。”皇妃道。
    “可,總不能讓韶華一輩子就守著撒子哥給他當丫環吧?”雲兒道。
    “丫環我也願意。”韶華道,“我這輩子,就等著撒子哥了。他要一輩子不成親,我就跟他做個鄰居,能互相照應著便成。”韶華道。
    “誒,你呀!”皇妃指著韶華道。
    吃過飯,韶華和雲兒收拾,皇妃走到炕角去看小耗子。見小耗子睡得正香,對雲兒說道:“你這時候讓他睡著,夜裏還能睡嗎?”
    “睡,怎麽不睡。”雲兒道,“除非換尿布,吃奶,才醒一會兒。他爹想逗他,得欺負著才能醒來。”
    “這也太能睡了吧?”皇妃有些擔心的說道,“你們看他醒來的時候跟小丸子那會兒一樣不一樣?”
    “沒事的皇妃。”韶華說道,“那天老夫人過來說了,說小耗子這是在補覺呢。被那老鼠欺負的一個月子都沒怎麽睡覺,如今能睡安穩了,可不是要睡個昏頭黑地的。”
    “哦,那就好。”皇妃道。又問雲兒,“自那以後,小耗子真再沒夜裏哭過?”
    “頭兩天還是哭。可憐我孩子被咬的怕了,不住的抽搐,一抽就哭。後來慢慢哄著,老鼠再沒來。他也就能睡熟了。”雲兒道。
    “那時候白天哭,定然也是嚇得。”韶華道。
    “肯定是。”皇妃道,“你想啊,孩子一睡著耗子就來咬他,換做大人肯定也嚇得不敢睡。”
    “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如今才知道這話說的一點沒錯。”雲兒道,“若是沒有老夫人,咱們這些人可咋活呀!你說老人家怎麽能想得出這個法子?”
    “要沒有老夫人,別說小耗子被老鼠咬了,便是如今是什麽節氣我們都不知道。”韶華說道。
    皇妃和韶華回來,這邊的酒攤子還沒有散。屋裏煙氣酒氣嗆得皇妃直捂鼻子。小丸子已經在裏屋睡著了,皇妃雖然一早就把裏屋的簾子掛上了,可那點簾子怎麽能擋得住這滿家的氣味。便對撒子說道:“你們以後再喝酒就去你們那屋。這屋裏又是老的又是小的,這嗆得怎麽睡嘛。”
    老夫人適時的咳嗽了兩聲。
    “皇妃提醒的是。”撒子酒量極大,雖是喝了酒,可麵色不變,說話還跟平時一樣有分寸。“是我疏忽了。我們這就散了。”說著就起身收拾。
    大麻花正跟撒子相反,一喝點酒就上頭,此時正是漸入佳境,大著舌頭說道:“皇妃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張兄弟頂風冒雪給我們送來那麽些東西,我們不得好好招待啊?”
    “你還是回去招呼你兒子吧,喝成這個樣子!”韶華道。
    “我兒子,我,……”大麻花還要說,被撒子提著胳膊拉起來說道,“天不早了,老夫人該睡了。”
    說罷,也不管大麻花願意不願意,拉著他就出去了。
    韶華看了捂著嘴直笑。
    張明兒見狀,也趕快跟著去了。
    皇妃讓老夫人去裏屋待著,把門大開,一邊晾著屋裏,一邊跟韶華收拾。應皇子也喝了點酒,回裏屋跟老夫人說話。
    夜裏睡下了,皇妃才問應皇子:“張明兒要買糧,你是怎麽想的啊?”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應皇子摟著皇妃道,“你隻把老夫人和丸子照料好了便可。”
    “哎呦,小夥子還真是城府夠深啊?連我都不能說?上不告父母下不傳妻兒?多大點事啊,至於嗎?!”皇妃說罷,掙開應皇子,轉過身去。
    “這都是買賣上的事情,說了你也聽不懂,何苦費腦筋呢。”應皇子道。
    “我怎麽不懂?”皇妃道,“你不是就想晾著張明兒,到時候你說什麽他聽什麽嗎?”
    “並非如此。”應皇子說著平躺下來,枕著胳膊看著黑沉沉的屋頂說道,“我是打不定主意,不知該怎樣做才好。”
    “你在打什麽主意?”皇妃轉過身來,問道。
    “張明兒說是給康俊生購糧,可說到底這些糧食是為朝廷出征之用,我若是以此漁利,豈不無異於趁火打劫?”應皇子道。
    “可你不賣給張明兒,朝廷收不上糧來,拿什麽出征?你不會是想要白送給張明兒吧?你別傻了,你就是白送給張明兒,張明兒該跟康俊生要多少錢還是要多少。”皇妃說道。
    “正是如此,我才作難。”應皇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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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做什麽難嘛。”皇妃道,“你該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不能讓張明兒這個二道販子占了便宜去。到時候我們把錢拿在手裏想幫誰不行?省的倉庫堆得滿滿的,今年新糧下來往哪裏放?”
    “可我總覺於心不忍。”應皇子道,“這是我大英朝多少年來第一次開戰,我不能盡力便也罷了,怎麽還能乘機大發其財。”
    “你不盡力不是你不想盡力,而是人家不讓你盡力。”皇妃一字一頓的說道,“就是你現在把所有的糧食一顆不剩都貢獻出去,人家也不領你這個情好不好?關鍵是你這樣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隻能是讓你說的那個什麽蟲?對,蠹蟲,中飽私囊!你說你這樣有什麽意義呢?”
    應皇子隻是不語。
    皇妃知道她這樣說應皇子根本聽不進去,轉著眼珠想了想,說道:“你說,真要打起仗來,以後會是什麽樣?”
    “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應皇子也說不清自己是在冷笑還是苦笑。
    “那到時候我們這些糧食可是能救好多人呢。”皇妃道。“我們以後可要多多種糧。”
    “隻靠我們這些人,又能種的出多少糧食?”應皇子道。“天崩地陷,你我又怎可獨存。”
    “還有三皇子呢,你忘了?”皇妃見不得應皇子如此消沉,給他打氣道,“到時候三皇子肯定會力挽狂瀾的。我們隻管多種糧食,多賣錢,存著給三皇子做軍費。”
    皇妃不過是為了鼓舞應皇子,隨口而說,可應皇子聽了卻蹭的一下坐了起來。嚇得皇妃忙問:“怎麽啦,怎麽啦?”
    應皇子對皇妃的話充耳不聞,隻呆呆的坐著,胸口激烈的起伏著。
    外麵老夫人聽到動靜,也問:“這是怎麽了?半夜裏不睡做什麽?”
    應皇子這才說道:“這就睡了,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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