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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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盈的月輝,拂過平原上的大地,在那些已倒塌的殘垣斷壁上,鍍上了銀色的邊框。月輝灑過一個區域,就像照進了一塊玻璃,原本規整的光束,變得散亂。大部分卻是在其外圍開始流轉,表麵散射出薄薄的一層熒光。丁靖析就站在這個區域正中,麵無表情,黑色的瞳孔看不出半點波瀾。他低下頭看了看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應懺,左手的長劍插在地麵之上,劍鋒緊貼著應懺白皙的脖子。這種情況下,哪怕丁靖析的手微微抖動一下,也立刻就會血光四濺。



    



    這是在山腰處原本的法陣之下,當那一處法陣崩潰之後,這個隱秘的所在終於被暴露在真正的天地之間,讓人一覽無餘。然而因為法則的崩潰和衝突,這裏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毀殆盡。地麵上所有的土壤都被翻了過來,還向外冒著黑色的青煙。高聳入雲的宮殿,也早已倒塌,牆壁如同被整個拔起來了一般東倒西歪、四分五裂,連一塊完整的窗子都找不到。唯一完好的,隻有地下牢固的地基,讓人還能一窺其曾經的宏偉。各種混亂的元素,還沒有散盡,彌散在空中,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元素渦流,如果無意中闖入破壞了其中的平衡,隻怕闖入者當場就會死無全屍。



    



    應懺的mèi mèi應柔,此時也躺在他們不遠處,雙眼緊閉,依舊在昏迷,但氣息卻很平靜,看來並無大礙。似乎是聖像一出現,就發現了被丁靖析震暈的應柔,之後施展了一部分力量護住她,讓她即便身處在激烈的戰鬥中都毫發無傷。看來那個聖像,還是殘留了很多的本能,可以清晰地辨識自己的後背並給予保護。而應懷恩,則躺在另一個方向,但生機盡散、早已氣絕。



    



    應懺看著應懷恩的屍體,淚水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滾落,打濕了身下的地麵。應懷恩對他忠心耿耿,哪怕他最落魄的時候也始終不離不棄。雖然一直以奴仆的身份侍候他,但在應懺的心中,早已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人,真心愛戴。可是現在,他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直挺挺地躺在一邊。以後,自己無論取得多大成就,也再也聽不到他發自內心的笑容;自己再碰到困難的時候,也再也沒有人會那麽傾盡全力、不計回報地幫助自己;應柔也再也不會問他:懷恩叔什麽時候回來尤其當他明白了,其實是自己在和敖興初拚鬥的關鍵時刻,將曼珠沙華的力量抽取到自己身上、才是導致應懷恩死亡的關鍵因素時,痛苦和悔恨更是充滿了他的內心。豆大的淚珠留滿了他的臉龐,胸襟之上,也沾濕了一大片的淚水,像個傷心的孩子一樣。



    



    但突然間,應懺又強行忍住了淚水,紫金色雙眼,死死地盯向了丁靖析,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噴薄而出。



    



    如果說方才,他還像個傷心的孩子;那麽此刻,他,就像一個被搶了玩具的孩子。



    



    在方才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看著敖興初幾乎要把應懺大卸八塊的表現,丁靖析就抓住了應懺的領子,把他帶到了這裏。伸手製住了他之後,就一直用右手把玩著剛剛得到的銀色bǐ shǒu。丁靖析的控製力讓人歎為觀止,在應懺沒有額外受傷的情況下,就讓對方全身像被壓住了一塊大石一般,無力動彈。再在脖頸上搭著那一把長劍,將對方的生死都操縱在自己的手中。做完這一切之後,丁靖析就一言未發,似乎下一步也不打算幹什麽。雖然整個過程,就像大人在擺弄一個孩子。



    



    可丁靖析,依舊如往常那樣,冷淡得令人害怕。



    



    其實他其實還有事情想做的,否則他也不會從敖興初的手中救下應懺。但事到臨頭,可能是因為性格原因,或者不知道該先從何說起,一時間,丁靖析居然也一直在沉默著。沉默之中,所有一切,都顯得好安靜。整個世界,都似乎變成了無聲的背景。除了他手中依舊把玩著的bǐ shǒu,攪動氣流的時候,發出的細微風聲。



    



    久久的沉默,二人一個怒目、一個平靜,就這麽一直默不作聲。月光,從明亮有漸漸變得有些淡薄,不知不覺間,位置慢慢偏向了天穹的西方。但這兩個,依舊都默不作聲,似乎他們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都被凝固了。



    



    “這把bǐ shǒu,你是從哪裏得到的?”許久,竟然是丁靖析率先開口。銀色的bǐ shǒu在他手上晃了幾晃,最終被穩穩地握在手心。



    



    “哼!”應懺直接把頭別了過去,不再怒視著丁靖析,也未作回答。但他的雙眼中,那無形的怒火,還是始終沒有熄滅。



    



    丁靖析見此,未再發一言。微微眨了下眼,自身磅礴的精神力從識海中洶湧奔出,化作一道無形之波衝向了應懺的腦海。應懺隻覺得眼前一怔,感覺似乎有一雙眼睛,一下子將自己利利外外全部看穿。自己所有的思維,都變成了一本翻開的書,被所有人翻看查閱,尋找自己希望的內容。應懺痛苦地大叫了出來,雙眼中紫金光芒前所未有的強烈,四周的月輝都被驅散,形成了一片空白的領域。丁靖析雙眼一凝,發現對方的精神,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凝練,自己的精神力,就像一隻大手抓向了一隻刺蝟,雖然無法給自己造成致命傷害,但終究還是會十分麻煩。而且,對方的防禦還是超乎他的意料。如果對方想的話,那麽隨時可以自爆識海,那樣自己終歸什麽也得不到。



    



    一念及此,丁靖析的精神力又緩緩收回。他終歸沒能通過探知對方的思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這一點他其實也並不意外。這種手段本就有很大的未知性,而且哪怕真的“看”到了對方的思維,也很可能忽略掉什麽。否則的話,他也不會一開始用問的方式,試圖弄清自己在意的事情了。



    



    不過看來,他也並不是個好的提問者——甚至連所謂的“逼供”都不會。



    



    感受到對方的精神力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腦海,應懺頓時放鬆了下來,過度的痛苦和緊張瞬間消失,渾身精疲力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原本明亮的紫金色雙眼,此時也變得無比黯淡下來。丁靖析幽深的雙眼,依舊緊緊盯著他,發現應懺本來的瞳色,居然和自己差不多,一樣的幽黑,隻是遠沒有那麽深邃。倒不如說,是一種明亮的黑寶石的顏色,動人而純淨。



    



    “你你一直用這種方法,從別人那裏肆無忌憚地尋找著你要的東西嗎!”應懺怒視著丁靖析,大聲地吼道。



    



    探查靈魂,最有效、卻也最被人不恥的手段。



    



    相當於:把自己所有一切剝光了暴露給別人看,又會是什麽心情?



    



    丁靖析冷冷看著他,一言未發。深邃的雙瞳中,閃過了一抹亮色。



    



    看著丁靖析那雙眼睛,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無論如何都讓人過目不忘的眼睛,應懺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之前會看到他這雙眼睛,感到如此刻骨銘心的憤怒。



    



    他想起來,自己曾經,也見過一個和他如此相像的男人。



    



    一樣的用劍、類似的雙眼,以及那種對一切事情永遠毫不在意的神情。



    



    “就是因此可笑的理由,你就墮落如此,平白給你先祖的增添汙名嗎”



    



    “你,經曆過真正的絕望嗎”



    



    這是那個男人,對應懺的說教。



    



    應懺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男人,永遠高高在上、卻若無其事的口吻,還有他的那一雙,印象深刻、令人不敢直視的眼眸!



    



    痛苦,再一次如錐心般刺痛著自己的胸膛。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哪怕自己被逐出族內的那一刻,都從沒有體會過,這樣刻骨銘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