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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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什麽都不懂!才會擺著一副若無其事的麵孔吧!”似想把心中的痛苦全部傾瀉,應懺對著丁靖析吼了出來,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不知道這些話,他到底是想告訴丁靖析,還是曾經的那個,給了他無盡屈辱的陌生男人。“秉承高貴之血脈,卻被所有人所排擠、敵視!耍陰謀的競爭者、庸碌無知的元老團、目光短淺的祭司,違背聖者之訓,將貴族之血貶去於庶人為伴,這種痛苦你了解嗎!恣意的侮辱,不再認可的血脈!曾經的驕傲,到了他們眼中再也一文不值,輝煌的曾經,到現在,竟還不如這月光長久留存!”恨恨地吐了一口氣,死死看著丁靖析道:“你根本不懂,因為這些對你也本就沒半點關聯。”
應懺的表情,變得猙獰而可怕,就如同一個被世間背棄的魔鬼,要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給予自己所厭惡的這個世界,最後、最惡毒的詛咒。他自然有理由去憤怒,有理由去反對整個世界,因為在他眼中,是整個世界都在排斥他,都對他用盡了一切的最大惡意。
他所在的應氏,因應華沙而崛起,雖一度貴為主脈之首,但因後備漸漸稀少庸碌,卻漸漸受到其它主脈的排斥。當他出生起,他就感覺到了,那來自自己族內的惡意。雖然他貴為應氏的少主,平時享受榮華富貴,高貴的地位也讓他得到很多尊重。但他幼時的內心,就很纖細地察覺到,其它氏族,對於自己的惡意。從他試圖將應懷恩招收到自己手下,就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阻力。自己為一脈少主,應懷恩不過是最下等的奴仆,但當自己向當時應懷恩的主人提出要求的時候,結果卻是所有人的推脫與輕慢。少主討要個下人,居然在當時如此費力,這讓他當時年幼的心中,就升起了熊熊的怒火。當時,自己連續好幾天在家中憤怒地逼問自己的父親——當時應氏的主人,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主脈的少主?為什麽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如此艱難?為什麽其它主脈對於自己竟然如此的刁難?
孩子生出怨恨的感情,就是這麽簡單,僅僅因為——我得不到我想要的。
當他長大之後,這種感覺也愈發的強烈,無論是族內大會上被其它人聯手針對,或者應氏應得的物資被無力克扣,他越清楚,心中的怒火也愈發猛烈。這些年來,所有的事情在他的眼中曆曆在目,心中的火焰,被添上一根又一根的幹柴,從來沒停止過。
可是最後,引起他最終爆發的,卻還不是這些事情,而是在十八歲chéng rén禮後,自己在回家的時候,聽到的其他人的議論。
“他應氏當年不過一偏門小脈,僅僅因應華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現在還愈發狂妄了起來。他們那個少主,平時就作威作福,對我們一直不滿,今天以後就chéng rén了,隻怕他也更不會收斂了吧。”
這些話語,僅僅是其它主脈的下人說的,而且聲音還不小,仿佛故意讓他聽到。當那些下人的討論被發現後,其中一人,甚至還挑釁地望了望應懺。應懺立刻認出了,這就是一直以來最敵對他的,另一主脈少主的最信任的下人。對方似乎借助自己主人的寵幸,還有血族內不得向同族出手的規矩,這次格外囂張。他似乎認為,應懺不敢對自己如何。但偏偏,這一次,就是那怒火最後的一把柴火,整個火焰,瞬間衝破九天,再也無法控製
應懺沒有殺死他,隻是將他打成了廢人,然後把他扔到了族內最高的一根柱子上,讓他變成一根鞭子,抽打在自己怨恨的那些人的臉上。但按照族規,他依舊要接受懲罰。而正當這時,整個血族卻來了一個dà má煩,新界衛盟開始向血族問罪來了。
血族當年在諸天一戰中,雖然不算邪門外道,但其修煉的功法,畢竟還是偏向陰暗。而且當時應華沙為了修煉肆意殺生也是不爭的事實,應氏的彼岸花功法需要以死亡為代價也是龍族作證指出的。現在新界衛盟守護著諸天種族的hé píng,調節著一切紛爭,任何在他們看來不利於眾生和諧安寧的事情,都是需要徹底抹殺的,所以血族也必須對這件事給一個交代。應懺一直對新界衛盟的印象很差,認為他們自恃強大插手諸族內部事務,反而是諸天安定最大破壞者;而對於龍族,則更是血海深仇。因為傳聞當年應華沙,是因為一位龍王而死的。但當時應懺還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這件事情唯一的犧牲品。
他還記得那一天,諸族的長老在族內大會上,和新界衛盟的代表見證下,一起數落了應氏多條罪狀,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到了應氏身上。自己的父親據理力爭,但也是無濟於事。那一次,應懺才覺得,族內這些人的嘴臉,其它氏族的長老、祭司居然如此可惡;人心,居然醜陋到這個地步。如果之前不過是意氣之爭,內部之爭,還可以調和。那麽現在,自己和族內其他人,完全的勢不兩立。他們,居然僅僅為了討好外人、維持自己的權勢,就這麽出賣同族其他人。哪怕是血海深仇的死敵,也隻不過想著要你的命,堂堂正正,絕不會用這般無恥下作的手段,狠狠捅了你一刀還能笑著告訴你:這都無可奈何。
他被逐出了族內,算是一個妥協的結果,但他知道,這也是他們算計好的。給了自己致命打擊的,終究不是新界衛盟,不是龍族,而就是自己的族人。他就那麽離開,也沒有告訴自己的父親,但應懷恩,還是跟著他走了,這麽多年,他始終知道應懺的想法。同樣知道他想法的,還有自己的mèi mèi。這個在他眼中永遠是個孩子的少女,此刻卻堅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己的這一邊。他發誓,他要變強,要成為絕代強者後重新回到族內,不僅為了自己、為了mèi mèi,還要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你們都錯了!
可是自己,還真是命途多舛。不僅僅先碰到了那個男人,給了自己不留情麵的羞辱。找到了一處靈氣充盈之地,卻又碰到了這兩個人。他自然很憤怒,他很想罵,很想喊,很想問老天,這一切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怎麽選擇卻始終得不到dá àn,為什麽偏偏是自己,要經曆這麽多的悲慘。他不服,他抗爭,但每次的結果,都是一飛衝天後又狠狠地摔在地麵上,體無完膚。
他,做錯了什麽嗎?
死死盯著丁靖析那永遠深邃如海的眼睛,應懺那弑人的目光,似乎想將整個天地撕裂。其中蘊藏的感情,有委屈,有不甘,有憤怒,有質問複雜的情感,讓丁靖析整個人,一瞬間都出現了某種恍惚。
他強大的精神力,自然能敏銳的察覺這一切,他也可以知道,對方究竟是想說什麽。但他沒有給應懺想要的dá àn,隻是張開了他那有些蒼白的嘴唇,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像個孩子一樣。”
應懺愣住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那種種的表現,在對方的眼中,居然是如此的幼稚可笑。對方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當那把修長的劍刺入自己的身體時,他就聽到了丁靖析在自己的耳邊,說出了這樣的一模一樣的話語。但他原以為,對方是在嘲笑他的弱小。現在才知道,對方嘲笑的,不是他實力的弱小,而是他整個人,都顯得如此弱小、如此不成熟,在他眼中,自己居然不過是個可笑的孩子。那麽無知,那麽歇斯底裏,可是最後,有意義嗎?
應懺的雙眼依然掛著淚水,可是他突然笑了起來。
縱聲狂笑,聽起來卻並無喜悅,反而充滿了那種悲傷。他是在嘲笑自己,自己的所作所為,看起來那麽“偉大”,那麽崇高:在那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講求地位的族群,繼承驕傲的血族。
當你的驕傲,卻被他人看做阻礙時,你又會怎麽想呢?自己失去了一切,驕傲、尊嚴、承認、地位說到底,他都不過是在追求更強的力量,用來維護自己的驕傲,因為他不容高貴的心靈被他人踐踏。這就是讓人瘋狂的原因嗎,這就是讓人不顧代價的理由。自己想一想,都快感動的要流淚了,可是在對方眼中,但所有的一切,竟然都隻是被這樣,全部輕易的抹去,隻因為因為對方的雙眼,這永遠那般平淡、那般無所謂,代表著一種淡漠,對所看到一切的漠然,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否定!
最大的嘲諷,不是語言上的羞辱,隻是這般的漠然,這般“你所作所為都似毫無用處”的漠然!
僅僅這樣一雙眼睛,就這麽輕而易舉,把自己所遭受的恥辱、經曆的痛苦、所付出的努力,就這麽被輕描一空!一切的價值,所有的一切,都似不值得珍惜、不配被回憶。所以這一切,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孩子那幼稚無聊的行為。
這,難道還不夠可笑嗎?
簡直可笑至極!
應懺笑聲漸漸減弱,而他緊緊握死的雙拳,指甲卻嵌入了自己掌心的皮肉中,鮮血滴落,滲入到地下的土壤。紫金色的瞳孔,再次如火焰般燃燒,攝出駭人的光芒。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丁靖析所想。
隻因為,那雙眼睛,對這一切,都是這麽無所謂!
無視著應懺充滿著怨恨的目光,冷冷吐了一口氣,丁靖析把劍從地上拔出來,遠離了應懺的脖子。將劍回鞘於背,右手一翻,那銀色的bǐ shǒu即也不見。在這清茫月輝中,他緩緩轉過了身,一步一步遠去。
看樣子他,似乎不打算問什麽了。
但是他,也不打算殺了應懺嗎?
也許吧,其實shā rén,也不是他所喜歡的。
那麽他,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應懺,你是應該懺悔。”
輕盈的月輝,照向了孤行的他。影子,是那麽纖長。
嗬,多麽多餘的一句話。他本來,很少對別人,多說一句的。
可是為什麽,對他,又破了一把例呢?
算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