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玹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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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隨意的詢問,但丁靖析的眼睛,看著的卻是他們背後,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參天之勢,幾乎占據了一半的山頂。樹根盤旋交錯,深植於地麵,枝幹蜿蜒而不顯散亂,葉大如盤,葉脈清晰,諸多果實藏於葉下,隱秘而瑰麗。最引人注目的,卻是樹頂之上,原本應有一團淺金色光芒湧動,若隱若現,不斷變幻。又清晰可見,似觸手即得。但此時,因之前的動蕩,那棵樹已經有些枯萎,如大病初愈的人萎靡不振,而原本巨大的樹冠,此時很多樹葉已經凋落,空蕩蕩的樹枝彼此交叉,頗有些淒苦蒼涼。但就算如此,丁靖析依舊一眼能看出它本來的麵貌。原本籠罩在金色光華之中,如夢,又富麗堂皇的樣貌。
這是玹琅樹,隻有鸞族才特有的神樹。
所有的玹琅樹本應都生長在鸞族的聖地,但在此地的山頂,居然也生長著這麽一棵!
這就是敖興初守候在此的原因?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敖興初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丁靖析開口會詢問這件事情。他將手中的酒壇慢慢放在旁邊地麵上,眺望著遠方,沉默了很久。東方的天空,已經越來越亮,雖然太陽依舊還沒出現,但大半的天穹,已經染上了淡藍的色彩。四周已經有些啼鳥名叫,呼喚著眾生,從黑夜的沉睡中蘇醒。
“萬物皆有其靈,或者叫靈性,但有些物種的靈性很強,另外一些則很弱,”沉默之後,敖興初如此道。
丁靖析靜靜看了他一眼,又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烈酒,等著他的下文。
敖興初笑了一下,繼續道:“靈性強的,就像是我們。我們生來即知萬物之理,因為我們擁有著‘自我’的意識。我們可以辨別他人的喜怒哀樂,了解一花一木的美麗、繁盛,知道什麽是對的,怎麽做事可以達到最好。而且我們還會有意識的強大自我,強化我們的肉身、力量,還可以用很多方法不停的激發、強化自己的靈性,都是因為我們生來就有著極強的靈性。而另一些,靈性相比較之下卻要弱小得多。雖然靈性是可以用一些方法強大的,但這也注定了他們一開始的起點,就都低於我們。那些生靈,隻會憑借本能去生存,憑借本能強大自己。有一些的靈性足矣在同類中‘稱王’,卻也僅限於此。如果沒有其他變數,他們永遠也不會達到我們的高度。隻是靈性的強弱,分為不同的情況,隻能相對而論,無法一言絕對。像是大地上一顆小草,靈性是真正的弱小,小到根本不知道‘自我’的存在;或者是······”
“山脈之靈,如這座大山,它的靈性總體應該不算弱,但因為自身太過於龐大,靈性處處分散,相對看來,也極其弱小。”丁靖析一口氣把杯中殘酒飲盡,淡淡說道。
“空有強大靈性卻不知運用,自然會被心懷不軌者見機圖謀。”說到此處,敖興初漸漸收斂了他的笑意,白皙的麵容上,森冷之意慢慢浮上,兩相對比,竟有一種觸目驚心之感。丁靖析的不耐之色自此消去了些許,長眉不可察覺的微微聳動,輕輕拿起自己麵前的酒壇,直接遞向了敖興初。敖興初淡淡看了他一眼,將手中酒壇對準自己的杯子,縷縷細流從酒壇旋轉中流出,將酒杯斟滿。丁靖析的杯中,晶瑩酒液搖晃碰撞,卻始終沒有一滴灑出。每當邊緣搖曳到了盞口之處,總會自己再次下落。如有同一道透明屏障,將盞口封存的滴水不透。二人無言相對,無聲對飲。每當有人喝完這一杯,總會將酒壇再次拿到身邊,將之斟滿。這般你一杯、我一口,壇中之就須臾即盡。而發現壇中見底,卻誰也沒有再次拿起一壇。氣氛,一下子凝固。沉悶的氛圍,變成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慢慢向兩人壓去、壓去······
“此地,因為長著這麽一棵玹琅樹,靈氣充裕,總有心懷不軌者,試圖將之據為己有。”敖興初慢慢起身,一字一句的道。
丁靖析仍坐在地上,頭顱微微仰起,看著他。他簡單一句話,怎麽可能把事情言之清楚。
“其實那個小子,不是第一個來這裏圖謀不軌的人,也不是來過這裏的最強的一個。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在這裏守候多久,也不知未來到底會如何。但,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掉那裏的,任何一物,”“哢嚓——”輕微的響動,初時僅有一聲,但很快就不絕於耳。像是陶瓷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頻繁,響動也越來越大。丁靖析直接看向了他手中的杯子,已經布滿裂痕,表麵的釉質層,更是明顯的開裂、脫落。
“嘩啦”。所有的碎片,盡落於地。在瓷片觸及地麵瞬間,即刻化為細微瓷粉,在地麵堆疊聚集。丁靖析身體一動未動,目光從地麵轉向敖興初的雙眼。空氣,忽然間變得“鋒利”起來,氣流流動之中,夾雜了什麽不知名的東西。就像狂風中夾雜的飛石,原本平常之物,都變得駭人可怖。雙眼之中,金黃之色,已然浮現。而金黃之中,卻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龍影,開始凝聚。丁靖析似乎感到,下一個瞬間,那條小龍,就會飛躍而出。敖興初周身,也開始散發出一種金huáng sè光芒。光芒隱隱顫動,似在宣泄著他內心難言的,激動。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丁靖析充滿進攻性的舉動,他一直在自說自話。不管旁邊有沒有人,不論丁靖析是否真正在聽,他隻想說出來,說出自己最想讓人知道的東西。他的丹鳳眼中,沒有了他一貫調笑的作風,取而代之的是,顯而易見的,凝重,甚至,一絲的,猙獰。
風停了,那本不應出現的風,如日出後的白雪,盡數消融。氣氛,還是那麽沉默,卻再也沒有沉重之感。卻如雨後樹林,空氣清新,讓人心曠神怡。敖興初的話,說完了。深吸了一口氣,一切都恢複了正常。轉頭望向丁靖析,還是丁靖析所熟悉的、那個放蕩不羈的家夥。隻是眉目之間,多出了倦意。那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自責,更是對曾有諾言無力實施的悔恨!從他的語氣中,丁靖析聽出了那不惜與全世界為敵的信念。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因為那是,一個人的,安息之地。”敖興初看向了那棵玹琅樹,輕輕說著,英俊的雙眼間,出現了那一絲罕見的溫柔,如春風吹過,帶來花香,香氣彌散在整個生機勃勃的大地上,在陽光的映射下,所有的一切,都那麽溫馨、美好,讓人流連。
這種溫柔,不是施舍,因而不會給予任何人。隻有在自己心中,占據最重要地位的人,才能明白,它代表的,其實是願意奉獻出一切,讓你永遠快樂幸福。
但現在,敖興初的表情,卻充滿了落寞。如入春後,想觀最絢爛的蘭花,但看到的,隻有隻剩殘花遍地,滿園落紅,一切盡物是人非。
因為那個人,已經永遠的,不存在了。
“女子?”丁靖析看到他的樣子,隱約間猜到了什麽。但敖興初,卻繼續回答。
那對於他,本就是最不願意再次觸碰的往事。如今告訴丁靖析,這一切的開端,已經傾盡了他的全力,讓他心力交瘁。他慢慢坐在了地上,表情,是前所未見的寂寞。連丁靖析,都沒有想到,像敖興初這樣玩世不恭的人,其實在內心中,居然也會有這等最悲痛的往事。
他,也不會再追問什麽。
還需要再說什麽?
已經足夠了。
不需要贅述,有心者,就會明白,他想要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