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曾經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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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固執、耐心,而且狂妄。
這是丁靖析對匿蹤者最新的判斷。
夜深了,雨慢慢停了下來。此時的密林深處,除了往日中的靜謐,更多了一分雨後的清新。樹梢上猶自掛著晶瑩的水珠,朦朧之中反射著若有若無的光芒。黑暗之中,不再有淒厲而神秘的陰嚎。此時的黑夜,代表的,隻有讓人絕對靜心的無限安詳。
溫柔的夜晚,像蜷縮在懷中的黑貓。
丁靖析踏破了亙古的沉寂,腳步聲在林間空曠中傳響。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黑色的瞳孔,比靜夜顯得更加深邃。纖細的身影獨自遊走在樹林之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神秘。慢慢的前行,忽略周遭,但四顧的目光,顯示著他其實是在尋找著什麽。許久之後,他停下了步伐,也不再左顧右盼,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他停在一棵粗壯的樹前。
他是要幹什麽?其實原因很簡單,他要過夜。丁靖析還沒有到達超凡入聖的境界,沒有辦法真正神遊諸天而身不動,以氣為食吞吐星辰以至不死不滅。至少他的身體,就更類似於普通人,不要說和龍族這類至高種族相比,哪怕如雷族、山族等精於煉體的種族,也是遠遠不如;甚至相較一些吞吐天地靈氣修煉真身的門派,如浩一、玄德、致虛這些大派傳人,都有所不足。既然更像普通人,那麽自然也要做一些被修士多少輕視的事情,比如飲酒,比如睡覺。
現在丁靖析要找的,就是個適合睡覺的地方。他覺得眼前這棵大樹很合適,於是翻身其上,在樹的中央位置,輕輕坐下。這個地方剛剛好,不會太低,透過樹冠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又沒有太高,不至過於惹眼。如墨的雙眼看向了前方,將周遭的所有景物,都映在心中。他有強大的精神力,自然可以過目不忘。無論是一棵小草的方位,旁邊樹木的高度,甚至一根樹枝上葉子的數目、每一片葉子到底指向何方,都被他清晰地印在腦海。
這樣當然是很必要的,隻有明確周邊景物的各種規則屬性,才能進行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真元,混雜著自身的精神力,從體內磅礴而出,如潮水般席卷向四周。所有的事物都如被大水淹沒,一些細弱的樹幹更是像狂風呼嘯一般搖擺不定。慢慢的,“潮水”停了下來,力量的湧動隨之停止,一切都安靜下來,而且和方才似乎並無二致。但空間中的元素,則開始慢慢變化。原本在空中散亂分部的各種元素因子,在此刻像受到了牽引一般,瘋狂匯聚了起來,呈現著一種獨特的規律。所釋放出的真元和精神,也開始凝練、壓縮,最後變成了一根根肉眼難見的繩索。成千上萬的繩索,錯綜複雜的交織在一起,形如巨大的蛛網。所有的景物,都被納入了這片“蛛網”之中,以其為基礎藍本,構造延伸,仿佛從一開始二者就本為一體,混若天成。而空間中那些元素,都被吸引到繩索的附近,按照各自的屬性和規律依附在其中,運轉不息,tí gòng了綿延不絕的力量。
如此一來,就構成了一個以丁靖析為圓心、以周遭景物為支撐、以法則為基本、以元素為力量的巨**陣網絡。繩索的盡頭,全都化為巧妙的繩結,係在丁靖析右手五指之上。
有這樣的法陣在自己四周,無論是和人闖入自己的身邊,丁靖析都可以瞬間察覺,周遭的一切哪怕可以逃過他的雙眼,也無法避過他的感知。
這樣,他才可以安心休息吧。
但為何要如此?
是因為無論在城鎮中何處,都無法真正安心吧。哪怕在新界衛盟中,都無法打消他的不安全感。
所依靠別人的,終究是假的。隻有自己掌控的,方為真。
他做不到睡覺也睜著一隻眼睛,但他可以做到發生了什麽事情後能用最快的速度反應。
喜也?悲也?
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丁靖析的頭向後靠在樹幹上,慢慢闔上了雙眼。平日中一直嚴峻的臉龐,此時也慢慢放鬆下來。精神空靈,如海闊天空飄向悠遠的地方。略失血色的雙唇微微緊閉,修長的眉毛輕輕發抖,這是他看上去,不再像往日似海水般平靜冷漠,反而像一個普通的男孩。
其實他原本就很年輕,過弱冠未滿而立的年紀,在那些修為多年的老修士看來,簡直和十歲的小孩子沒有區別,不過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鬼罷了。但是他的心智、平日的冷靜,還有對事情思考的成熟,卻遠遠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到達的。種種深思熟慮,在那些見過人間滄桑的老前輩看來,都足以令人吃驚,故而他可以和敖興初評價應懺“像個孩子”。
沒有經曆過太多事情的人,是沒有資格作出這種評論的。
而所經曆的那些事情,還不能是千篇一律的美好、幸福。
美好的事物,終究不會刻骨銘心。
可是在他如此年輕的時光中,居然就經曆過那麽多的事情。
丁靖析的雙眼雖然閉上了,但他還沒有馬上睡著,他還不是太過於疲憊,閉上雙眼隻是為了更好的休息。而當人閉上眼睛、還沒有馬上睡著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事情,一些重要的事情。丁靖析又看到了什麽呢?他又重新回想起了,自己之前,看到了那如清雨般的女子,聽著她當時問自己的問題:“你從哪裏聽到的那首詩。”她的語氣中,帶著顫抖,也有期待,似乎有那種想要快點確認的急切和激動,心中帶著濃濃的欣喜;而另一方麵,卻是在害怕,害怕最終的結果,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徑庭,害怕最後,隻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害怕所有的殷切,都被無情擊碎。
那時的她,是如清雨般脆弱,無法承受狂風的呼嘯。像是一個被拋棄的寵物,躲在陰暗處,隻敢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當主人再次找到時,想給一個安慰的擁抱,撫摸著告訴對方“不用擔心”;也會害怕自己會不會不夠小心翼翼,將對方直接弄壞,如錯脆弱的陶瓷。
但是自己,沒有給她所期待的答複。
意識飄得更加遙遠,也更加模糊。丁靖析漸漸看不清周邊的景物,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如若無物,不斷向上飛去。空氣越來越稀薄,也越來越寒冷,天上的星辰,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最終,星辰在眼中不再一閃一閃,但有亮有暗,光芒不一,且大小不同。四周也變得無比空曠,視野能延展到無限遠方,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這種感覺,給人以無限自由,再無拘束,大地在自己的下方遙遙相對,也變得十分渺小。這是脫離了這一方大地,身處星係遙望萬丈,丁靖析早已知道這種感覺。他曾經無數次身處其景,雖然沒有一次是特意為了在星係中觀賞玩樂。
但這還沒有結束,他的意識還在不斷飄蕩,向著更遠的地方。寒冷的感覺漸漸消失不見,星辰變成一道道流光飛速在身邊經過。丁靖析靜靜地看著前方,看著這漫長的路途。不知終點又在何方,也許永遠不會有盡頭。周邊的景物依舊在飛速後退,流光溢彩。意識也漸漸沉淪下去,對這一切也都不再關注。
直到這時,一種熟悉的溫暖感覺,再次擁抱住了他。如女性柔軟的手臂,輕柔地撫摸著他。丁靖析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沒有過母親溫暖的懷抱,但他知道這種感覺,這種讓人安心迷醉的感覺。四周光芒浮靄,柔和的光芒如螢火蟲飛舞,向著他周邊圍繞過來,將他的身邊全部照亮。恍惚之中,視線變得漸漸清晰,那種熟悉的感覺,在此全部湧上心頭:曾經的青山、田野,山澗中那條清澈的小河,河前還有那熟悉的小小木屋。木屋之前,坐著一個小小的影子,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麽。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到來,小小的影子抬起頭,看著他笑了出來。似乎覺得這樣還不足以表達心中的喜悅,她從屋前跳起,歡呼雀躍,蹦跳著向著自己的方向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