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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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臨近中午,太陽高懸,森林之中漸漸浮現出濃重的霧氣。這本是這處森林常見的景象,但此時,自森林中央仿佛有巨獸吞吐,爆發出陣陣恐怖強風,席卷森林各處,霧氣接觸,紛紛崩散——並非被風吹襲消散開來,而是接觸到了那凶煞和鋒利的氣息後,直接如崩斷的山體一般潰散斷裂。無數驚鳥飛起,帶著張惶拚命地拍打著翅膀,從林間向外逃竄。各種鳥類,食性不同、作息不同,平日之中有共存共生、有相互捕食,但在此刻不論如何,都同時在天穹中,向著外麵飛翔逃竄。不可計數的群鳥,遮天蔽日。其數量之多,望向遠方也看不到它們的邊界。從第一隻數起,良久之後,也始終未見身影斷絕。
若古大陸之上,無數人看到了這一壯觀景象。荒如族人紛紛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驚奇地望著這一切。然而下一刻,驚天的碰撞聲傳來,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被震得東倒西歪。狼狽的坐在地上,忽然感覺天上降下雨水。但定睛細看,發現竟是血雨瓢潑!還有無數的羽毛碎屑,黏在血滴之上,零落飛下。天地之間,被染成一片赤紅,如極樂地獄般駭人而詭異。而頭頂天空上,已經看不到那些鳥群了,隻有淩厲而洶湧的氣息翻騰衝撞,繼續席卷向更遠處的鳥群,將這些來不及逃離的飛鳥通通撕成碎片。
森林的中央,猛烈的聲響經久不息,煙塵迷漫,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結界,還在不斷向外擴散。但凡所經之處,又有無數的樹木倒下。中央的動亂,不斷向著邊緣波及,在那裏,如同有著兩隻巨大的猛獸在拚鬥撕咬,巨大的震動轟鳴,似乎要鑿穿整個大陸。也像印證了這一點,大地之上,不斷震顫,地脈之中,紊亂的力量破壞著一切,無數裂紋將整塊的地麵割裂成淩亂的板塊。在天上,各種元氣凝聚又散開,沒頭蒼蠅般四處亂撞。更高處則出現了一個詭異的黑洞,吞噬的氣息從中滾滾而出,無數煙塵、碎屑、斷樹、雜草,紛紛被吸納而入,不知所蹤。
穩固的法則,已經遭受了嚴重的破壞,而且這還叫僅僅是戰鬥的餘波所致。難以想象在戰鬥的正中心,親曆者到底又會承受何種的壓力。
荒如族人從最開始的驚訝,已經徹底轉變成恐懼。他們望向遙遠的森林中央、動蕩迭起之處,紛紛跪倒,施以叩拜,雙眼流淚,口中念念有詞。在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中,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動蕩。唯一聽說過的,似乎隻有千年之前,自己的祖先曾經被奴役之時,曾出現過這種毀天滅地的場景。現在他們能做的,也隻有祈禱。不知是祈禱自己祖先的保佑,還是祈禱遠處的“魔神”大發慈悲,不要傷害到自己,可以從此退走,還給他們安寧平和的生活。
這就是弱者的悲哀。所有的一切,自己的生活、ài rén、願望、追求、夢想包括命運,通通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下。他們獲得一切的方法,要麽依靠運氣,要麽依靠乞求。信天、信地、信祖先唯獨無法相信自己。
但強者,就可以一切稱心如意了嗎?
孤獨的狼,可以戰勝嚴寒、戰勝酷暑,可以磨練自己,讓自己越來越強。終有一日它不再懼怕,反而其它猛獸要懼怕它。站在頂峰之上,誰人可當?但難道就不會想起,最美好的時光,還是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品嚐甘甜的母乳嗎?
何況,這真的是它想要的嗎?沒人質疑它是一個捕獵者,狼本身就是殘忍的獵手,整片天地,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它似乎,生來就應該不斷變強。但如果,它的願望,隻是像羊一樣悠閑,餓了之後,低下頭就是青草,不需要忍受饑寒,躲在暗處觀察獵物,再奮力追捕。它做得到嗎?
所謂天經地義,不過外界共識罷了。天認為你該如何、地認為你該如何、同伴認為你該如何然後你自己也就會這麽認為。可是誰還在意,自己一開始的想法?
哪怕身處巔峰,也可能不過是被命運推動。
正如那些大人物,他們不想像弱者一樣,朝不保夕,所以他們一步一步走向強者,不過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掌控一切。
害怕被命運掌控,所以反過來想掌控命運。
但“命運”也正是利用了他們的“害怕”,推動著他們的前進。
命運不過是換一種方式,來掌控一切。
忽然間,一切動蕩全部停止。期間轉換的如此之快,令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突兀的寧靜,令這些荒如族rén miàn麵相覷,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們又開始歡呼起來,不少人載歌載舞,唱著不知名的歌曲。更多的人相互擁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在彼此的耳邊熱切祝福著,甚至流下了激動的熱淚。他們是在歡慶,覺得自己的祈禱終於起了作用。不論是乞求祖先、天地,或者那一路“大羅金仙”,但終歸,對方聽到了自己的“祈禱”,降下“神通”,平息了這一場sāo luàn,讓一切重歸平靜。
但這些人,他們方才在心中,所祈禱的對象也都不盡相同。就是不知道,一旦彼此說出來的話,他們會不會彼此爭吵起來——為了辯明到底是誰的祈禱起了最重要的作用,誰祈禱的對象發揮了真正的效力。
無知者,永遠是幸福而安逸的。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那一片漸漸消散的煙塵中,所醞釀的能量,實際上足以毀滅這片千百年來他們賴以為生的大陸。
丁靖析喘著粗氣,長劍柱在地麵上,修長的劍身,正好支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是以他雖然此刻看上去很虛弱,但還沒有倒下。
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頗為狼狽。棕色的長外衣後背被從中橫截,已經短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經破破爛爛,大小不一的破洞與裂縫滿布,撕裂的布條在尚未停息的煙塵吹襲中飄搖晃動,簡直難以看出那還是一件衣服的模樣。而裏麵的黑色裏衣,也有數道裂痕縱橫排布,鮮血從中不斷溢出,在他的身上不斷彌散,但在黑色的掩蓋下,卻看得並不明顯。隻有當那些鮮血,從他的身上繼續滴落,一直掉到地麵上,才能發現,地麵開出了很多鮮豔的紅花,淒美異常。
不斷的失血,讓他的臉龐變得更加蒼白。但是他握劍的雙手,此時卻無比的堅定。並沒有和他的身體一樣顫抖,纖長的手指緊緊握住了黑色的劍柄,如此的用力,以至於手指的關節,都微微發白。但他的手,依舊堅定地緊握著那把長劍,而他的身體,也隨之慢慢停止了顫抖。丁靖析的背脊,慢慢昂揚了起來,看上去是如此的高大,如此的堅決,就如同一座高聳的山峰,傲然挺立,不會被推到,也無法動搖,隻會靜靜地站立在這裏,不論千百年間風吹雨打,都這樣堅定地佇立在這裏。
丁靖析必須這樣,他知道一切遠沒有結束。現在他身受重傷、氣機萎靡,整個人處在最虛弱的時刻。當強壯的獅子虛弱的時候,它的身邊總是少不了虎視眈眈的鬣狗——況且一直覬覦他的,並不是隻會偷襲的卑鄙“鬣狗”,而是另一隻強壯的“獅子”!對於別人來說,現在是出手攻擊他最好的機會!
這樣的時機,是對方一直在等待的,也是他本人一直在等待的。下一刻起,激烈的戰鬥,隨時都會發生。
強者的戰鬥,並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血雨腥風之間,隻有一方的死亡,才能宣告最終的結束。
不死不休!
丁靖析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等待什麽。隻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身體;而現在,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自身的狀況,其實還沒有到達最糟糕的地步。血液,蘊藏著人體的精氣,血液的流失,代表著人的虛弱變化。而人體的自愈力,可以在受創之後自我修複,慢慢止血,最終停止流血的過程。
但這需要時間。
在那之前,人還是會不斷地失血,不斷地虛弱。
丁靖析感覺的到,自己的血馬上就要被止住。他的身體並不強橫——如果是敖興初身受這類傷勢,隻怕可以瞬間複原,但他不行。而就算如此,他的身體,也還是在用超於常人的速度,在修複著嚴重的創傷。隻要再過一會,自己的血,就會被徹底止住,不再流出。但在那之前,自己仍會因出血繼續變虛弱,直到那一刻,最後一滴血流出的一刹那間,就是自己最為虛弱的時機。
而距離那時,大概還有三秒。
三秒之後,暴風驚天。
丁靖析的四周,出現了奇異的折射,仿佛光線透過了一片鏡子,才照射到他的身上。空間中,也隨之漣漪泛起。他的左手,仍死死握住劍柄,愈發用力,劍柄的邊緣,在他的手上,已經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微閉的雙眼,睫毛也在輕輕的顫抖,他在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
時間流逝的本應很快,但現在,這區區三秒,卻似乎無比的漫長。
三、二、一
丁靖析的手腕,忽然間輕輕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