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幕二:林中小堂,今在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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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他注意到前麵,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好像在此徘徊了很久,小小的影子一直在低著頭轉圈,臉上的表情在不斷變化。時而抬起頭望向遠方,臉上流露出期待的表情;時而又低下頭暗自失望,嬌小的容顏露出和她年齡不相稱的愁容。嘴裏還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麽。她在地上走了一會兒,應該是累了,靠著牆邊蹲了下來,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將頭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胸前,就像少年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樣。
少年靜靜地望著她,看著這個在白天所遇到的少女。此時他還是遮蔽著自己的氣息,少女無法感知到他。他不明白少女為什麽會在這裏,看樣子她仿佛在等什麽人,隻是天色已經這麽暗了,她不是還有父親讓她做的事情嗎?為什麽還要待在這裏呢?
少年其實不想理解這些,因為他本就對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毫無興趣。他之前也想過,自己和她不會再有什麽瓜葛。但僅僅到了晚上,居然就再次見麵。然而這其實也無所謂,因為他隻要繼續保持這個狀態,默不作聲地從少女麵前走過,那麽他們之間,還是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他依舊可以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理會她到底為何等在這裏,那和他自己,本就毫無關係。
“你在這裏做什麽?”可是他還是出現在了少女的麵前。
於是從這一刻起,一切就都不同了。
如果少年在方才真的選擇了徑自離開,那麽他以後的生命,就完全是另外的樣子;但他的選擇,是重新出現,以此為分界,兩種未來的道路,就此漸行漸遠。
人生,就是如此的奇妙。有些時候,當你選擇踏出那一步的時候,一切就都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少女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覺得難以置信,猛然抬頭看清了那張清秀的容顏,雙眼之中的驚喜,毫無保留的閃現出來。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在這裏再次見到他,喜悅之情,讓她的眼睛變成了一雙彎彎的月牙,笑容洋溢淺淺的梨渦在臉頰上浮現出來,看上去十分可愛。
興奮之中,當她正準備說話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大呼小叫。好像有很多人正在聚集,慌張的語氣中,顯露出所有人的焦急。嘈雜的叫聲中,聽不清他們喊叫的具體內容,隻是聽到似乎有人說丟了什麽東西,讓他們馬上去找回來。緊接著就是一陣紛亂的腳步,好像是很多人四下齊出,飛快的奔向了不同的方向,一分鍾也不敢耽擱。
少女心中奇怪,望向了少年。少年也聽到了這一切,隻是回望著她,並沒有說什麽。不過他心中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家大戶的人,應該是發現了他們最重要的地方,已經被“友好的光顧”了。
“到底怎麽了?”聽著一大群越來越近的腳步,少女心中不由得慌亂起來。她隱約猜到了遠處的紛亂應該和眼前這個少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隻是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大的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分外有神,凝視著少年白皙的麵龐,期待著他的回答。
但少年清楚,此刻卻不是做這些的時候。哪怕自己要解答她的疑惑,也要等到解決眼前的麻煩再說。果斷的伸出了右手,再次握住了少女柔弱纖細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在少女的驚呼聲中,他們再次消失在了原地。空蕩蕩的小巷中,隻有一行嘈雜的腳步聲匆匆走過,又重歸寂靜。除此之外,再無響動。
“咦?這是什麽?”人群中,忽有一聲驚咦聲響起,然後有人注意到了地麵上,那些閃閃發光的金色粉末
“你的家就在這座山中?”少年坐在了地麵上,眺望著遠方的山下景色,問著這個問題。他提問的對象雖然是少女,但他在說話的時候,卻沒有看著對方。實際上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然而他卻並不知道,因為他和人交談的經曆,本來就很少。主動和人交談的經曆,就更加罕見。不論是自己出來的這幾年,還是和那個人一起生活的那幾年。
“是啊,我和爸爸就生活在這山中,住在一間木屋內。”少女也不懂得這些禮儀,是以雖然對這種狀況覺得有些不適應,但也沒有放在心上。她看著少年看著遠處燈火輝煌,順著他的視線也望向了遠方。看到遠處天空上,深藍的夜幕中群星璀璨,如無數的眼睛般一閃一閃;而地麵之上,城鎮民居內燈光閃耀,如和繁星交相呼應。雖然那些光芒其實顏色並不相同,但到了距離極遠的地方,能看到的也隻有這種閃亮,單一而不單調,別具情態。少女看到這樣的景色,一時間心馳神往。她的心靈,也似不再受到身體的束縛,而是追逐著那些光芒,飛向了遠方。絕對的自由之感,讓人心曠神怡。少女被這景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少年的身邊。少年全身的汗毛微微立起,但馬上又恢複了常態,沒有被她所察覺。
他們現在在一座山的山腰處,這座山離城鎮很近,基本上從城鎮南邊道路走出之後就到了山腳下。他們所坐的位置,是山腰處一塊向外突出的巨石,就像一個觀光台一般,視野開闊,沒有樹木所遮擋,正好可以看到城鎮的全貌。少年之前帶著她從城鎮中離開之後,一如既往地飛向了高處。那是少女突然告訴他,自己的家就在這座山中,於是少年就又帶她來到了這裏。此時二人就在巨石上靜坐,周圍除了風聲,就隻有草叢中的蟬鳴,鳥兒也都回到了巢中休息,一片靜謐。
少女看了一會兒遠方,忽然轉過頭來又望向了少年,看著他柔和的側臉,還有那平淡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再見到他,而且就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白天的時候自己見到他突然離去,真的為此傷感了好久,自己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問他,但他就那麽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悶悶不樂地辦完父親讓自己做的事回家後,她也是在家門前情緒低落地坐了很久。父親看到了她傷感的表情,就笑著讓她又出去了。父親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定是在外麵發生了什麽,這時候隻有讓她自己去解決才是最好。心結是自己施加的,那麽也隻有自己才能解開。她聽到父親這麽說後,立刻又高興地回到了城鎮中,但很快,興奮個情緒就被迷茫所取代。因為自己雖然回來了這裏,卻依舊找不到他在哪。她唯一能做的,隻有在一條條小巷中漫無目的地行走,既然自己是在這個過程中碰到了他,那麽心中就還有一線希望。
隻是知道太陽落山,她仍舊是一無所獲。其實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為對方本就是“仙人”,在她父親的故事中,這種人本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以見到對方一麵,都是天大的機緣,而自己很可能,再也無法見到他了。明明知道這一點,但還是無法抑製那種傷心。和他相處,隻有那短短的不到半天的時間,可是她都沒有察覺,自己實際上對他已經生出了極大的依賴。到了晚上,那時她一個人徘徊在那處小巷中,已經準備放棄回家了,可是這時,他真的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為何要笑?”少年看著她,如此問道。
少女猛然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盯著對方已然出神;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居然一直在看著他傻笑!而自己還毫無察覺!天啊,這實在太丟人了!雖然少女還不是太懂得這一些,但她還是本能的低下了頭。雙頰染上了那一抹紅暈,就像日出日落時分天邊的霞光。
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好久,不過這應該隻是相對於少女而言,因為少年自始至終都那麽平靜,雙眼就像一雙寧靜的湖泊,看不到任何波瀾漣漪。
對方的不在意,倒是讓少女漸漸放下心來。緊張的氣氛消除了之後,她的表情重新變得活潑了起來。不過這次她可沒有心思在心猿意馬了,因為她本身還有一大堆問題要問呢,怎麽能錯過這個好時機。
“你真的是‘仙人’嗎?”少女興致勃勃地問道。他展現的種種手段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騰雲駕霧也好,障眼法也罷,都是她長到現在也隻在父親的故事中聽到過的。而傳說中擁有這些能力的人都是“仙人”,他們都代表天道,造福一方,賜予黎明百姓以安居樂業,還會鏟除那些邪魔。
“不。”少年的回答很簡單,也是事實。雖然很多人都會羨慕他的實力,但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所謂“仙人”。很久以前的確有“仙人”,還有“佛陀”和“魔”,不過那都不過是修行人所選擇的不同道路罷了,至少和他,是沒有任何的關係。直到現在,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那就是自己和這個世間唯一的聯係了。
“啊?怎麽可能?”少女很驚訝的說:“可是隻有‘仙人’才能做到你的那些事情啊,因為他們得到了天道垂青,代表著天地的意誌,而天地本就是萬能的,所以才”
“沒有天道。”少年還是幹脆利落地否定了她的話。隻是這一次,他的話語不再是那種一貫的平穩,多出了那種沉聲,是一個人長久的思索後,才會得出的dá àn。
可是他明明還是在瞬間回答的問題,又哪裏來的時間去思索呢?
因為這個問題,他早就想過嗎?
“這就更不可能啦!”少女覺得他的話語,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匪夷所思,處處顛覆著她腦海中原本的認識。“天道孕育了一切,有天道存在,才有花的盛開、草的生長,也才有萬物生命出現。它們都是天道的‘孩子’,這就是天道存在的證明,為什麽你說沒有?”
“因為我的存在。”少年冷冷地說道,空洞平靜的雙眼中,出現了一絲銳利的鋒芒。像是野狼在休息的時候,突然間又接觸到了血腥的問道。敏感的氣息,會令它全身的毛都炸起。少女的話語,也觸動了他心中最為敏銳的那一塊。
“天道本就不存在,因為我還存在。我存在著,天道就始終就是一個謬論。天道若是和人一樣,對萬事萬物都有著自己的理解和感知,那麽我存在於世間,就是天道它瞎了眼;而如果我就這樣死掉消失,那麽天道就是失了心。”繁長的話語,很罕見地從他的口中說出。可以感覺到,他依舊在盡力保持著平靜,但是從鼻腔中呼出的氣息,已經十分粗重。很快,他又恢複了常態,於是閉上了雙眼,用著冷淡的聲調說出了這一句話:
“若天道真如你說的那般,它,又怎會創造出這種解不開的悖論。”
少女訝異的看著他,看著他那雙無神的雙眼,還有始終平淡的臉龐,忽然間明白了,他的這種表情、那種始終冷靜的態度,其實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因實力所帶來的信心,也不是謀劃完備而胸有成竹。那真的是一種淡漠,對於一切,都是毫不在意。一件事情,去做也好,不做也罷。包括遇見她自己,其實對他來說,不論在當時他選擇了幫助自己,或者直接走掉,那一切對他來說,都已經毫無意義。
因為他覺得自己生命的存在,都是毫無意義的。
他到底,經曆過怎樣的往事,才會對於世間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如此涼薄。
少女再次陷入了沉思,因為她的年紀,還無法理解這些。天真爛漫的花朵,生長在溫室中,怎麽能懂得野外荒草風吹雨打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