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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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走一隨,很快接近了燭火照亮的範圍。也許因為他們的距離比較遠,已經有很多衛道者聚集在了錢為承身邊,三三兩兩成標準站位,並不鬆散反而嚴陣以待。還不斷有人自遠處幽暗走出,他們的步伐疾速沉穩,毫無慌亂。他們都是曆經訓練選拔之人,哪怕在黑暗迷失了方向,也可以鎮靜相對。錢為承看著慢慢聚齊的手下,緊皺的眉頭仍未舒緩。等看到雨夢清二人,才如釋重負地笑了出來。二人的實力不需要他來擔心,但早點來到自己身邊,才讓錢為承多了一份安穩。
隻是觸及丁靖析的目光,卻讓錢為承心裏打了一個突,心髒如遭重擊,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對這個男人的雙眼已經習慣了才對,但這一次再和他對視,錢為承就好像被蠍子狠狠蜇了一下,劇烈的刺痛迅速蔓延到全身,觸電的感覺讓他隻想盡快躲開。
深邃的瞳孔,始終冰冷的沒有色彩。一切都應是毫無變化的,為什麽這一次自己卻無法承受?
初春河流中的浮冰,和萬丈雪山上的玄冰,都算作是“冰”。
但一塊千年玄冰落入凡間,足矣冰封萬千塵世。
這,就是變化。
而且丁靖析一直想滅掉錢為承手中顯眼的燭火,不過他始終沒有。
“人到齊了嗎?”等了很久,屬下也應該聚集的差不多了,錢為承問向自己最信任的一個副手。在之前幾天的行進中,他都一直跟著錢為承身邊寸步不離,可以說是他的心腹。“報告司印,還差一個人。”副手畢恭畢敬地回答。
錢為承皺了皺眉,這個結果是他沒有料到的,之前他注意過,所有人下落的方位其實都不算太過遙遠,這麽久應該都已經到了,難不成出了什麽事情?他始終覺得所有人都在一起更為穩妥,這就是為什麽陽義遣回曦族後,他還是把手下留在身邊。這一次,他也先打算再等待。
“現在立刻走。”冰冷的聲音,突然傳來。錢為承感到刻骨銘心的寒意籠罩了他,讓他有些不解,同時又有些驚奇——畢竟這是丁靖析第一次對他說話。
“不拋棄每一個同伴,是新界衛盟每人恪守的規則。”錢為承勉強笑了笑,說出的話自己都覺得少了些底氣。雖然猜到這個男子可能不屬於他們組織,但想之後還要依靠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莫名其妙對自己不滿,可眼下他們的任務還是更為重要,所以錢為承是對其保持了足夠謙卑。
“結束後再找。”丁靖析不帶感情地說完後,猝然出手,一道銳風閃過,未等到錢為承做出反應,手中的燭光已經應聲而滅。緊接著,丁靖析視一片驚疑目光為無物,率先向著前方走去。他不會說出任何的廢話,與其浪費口舌,他會直接用行動來說明。
看著丁靖析略顯淡薄的背影,錢為承心念轉了幾轉,暗自歎氣後也是決定接受他的話語。畢竟錢為承也明白,多待在這裏就多一分危險。何況少了的那個人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就算是要找也沒有方向,那還不如等一切結束塵埃落定後再做計較。想要多等待一會,隻是自己的心理安慰,實際作用可能也隻是浪費時間。
更重要的,他也不敢違背丁靖析的話語。從方才的短短兩句話中,可曾聽到過半點詢問、商量的意思?
幹脆利落的話,甚至連建議都不是。
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命令”。
衛道者們也聽見了,可是他們,也不敢反駁。
正要走時,卻見丁靖析又停了下來。單薄的背影映入每個人眼中,錢為承心裏一驚,不知道又是怎麽了。忐忑地等到丁靖析轉過身來,發現他蒼白平淡的麵龐中,那絲冷意消融了很多。可是這無法讓人有絲毫的放鬆,幾乎所有人緊張地望著他的雙唇,等待著他的話語。
失了血色的唇在眾人“期盼”的觀望中,終於慢慢動起來,所有人的心幾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何找曦族他們?”丁靖析說出了自己折返的理由。
他沒覺得任何不妥。
但他不知道,這就像一個威風凜凜地將軍對著士兵訓話一定要打敗敵人贏得勝利,之後再跨上自己的戰馬一馬當先向前衝鋒。所有將士受其感染豪情壯誌,士氣如虹地跟隨著他。正當這時將軍卻突然調頭問:我們的敵人是誰?他們又在哪?
不知為什麽,看著所有人或吃驚、或無語、或如釋重負的樣子,雨夢清心中不僅僅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這很滑稽嗎?
丁靖析的話語總是出乎意料,有時就會有這種效果。
櫻紅的嘴唇微微撅起,她是在盡力壓抑自己的笑。不過雨夢清還是拿出了一個玉片,玉片之上有幾處光點閃動,如夜空螢火,在此處陰暗環境中顯眼不已。
“早就和他們說好了,用這個標記著彼此的方位。”她對著丁靖析如此說,聲音顯得很是輕快,像銀鈴清脆的聲響,零落在荒蕪大地的四麵八方。
丁靖析看著她,點了點頭。他沒有說什麽,是在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動作。如此重要的事情,全部托付給別人,在一般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丁靖析的眼中,出去平素的冷淡,還詮釋著另一種感情。
那叫做“信任”。
四道人影,圍站一圈,渾身散發著熾熱的波動,下腹出一輪元日扶搖不定。如暗夜的火炬,成為了最耀眼的明燈。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人。隻是各自或凝重、或疑慮的表情,顯示著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你們終於來了。”聽到身後的腳步,陽義不緊不慢地說著。曦族四人已經在這裏等了有一會兒。而之所以在此等待,其實還是為了給對方看一些東西。
最先從黑暗中走出的是三人,丁靖析緊跟在雨夢清身後,錢為承則在他們兩個的身邊。再之後,幾個衛道者跟著浮現。剩下的人呢?他們被錢為承派出到了更遠的地方,或前或後圍繞著中心幾人,如同一張撒開的大網,一方麵增加探測範圍,緊急時還可相互策應。不過錢為承對曦族在這裏等他們有些疑惑,正常來說他們應該會繼續前行直到最後目的地的,可是看了看四周,這裏應該什麽也沒有。
並非什麽也沒有。這裏雖然不是曦族要去的目的地,但還是有想給新界衛盟看的東西。
“你們圍著的是什麽?”雨夢清看到了,出聲詢問道。四人的中央,在地麵上像是躺著什麽,隻是形狀已極其扭曲,離得遠根本看不真切。
“這個人,你們認識嗎?”陽天情沉聲中,四人一起讓到了一邊。
錢為承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隱約的不好預感讓他這次一馬當先衝到了四人身旁,俯身查看著他們腳下的事物。僅僅一眼,錢為承就大吃一驚,似乎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地上躺著的是一個人,雖然外表已經麵目全非,但仍可以勉強分辨得出人形。更何況錢為承不可能不知道他,也許平日裏因地位差距少有來往,但畢竟他們同屬於一個分部之中。
詫異間,錢為承感覺到丁靖析也走了過來。手臂一探,一樣光滑的事物自屍體上到了丁靖析手中,丁靖析看了一眼,又隨手把它扔給了錢為承,不再管它。這是新界衛盟的規矩,每一個衛道者死後都要由他的長官帶走死者的身份玉簡,回到總部後以做記錄證明。雨夢清是禦守,原則上講不直接管理事物,那麽這個責任,理所當然由司印錢為承承擔。
這具屍體,就是方才始終等不到的衛道者。
缺少的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等不到他了。
他死在了這裏,丁靖析是不意外的。隻是他死前,到底經曆了什麽?身體的各個部分:手、腳、脖子、腿、腰全都如麻繩般擰作了一團,嚴重走位的軀幹骨幾乎和左腿纏在了一起,難以置信地扭曲著;肋骨更是根根齊斷,無一完整,程度最嚴重的甚至數不清到底斷裂幾截。最為完整的應該是他的頭骨了,唯一的傷痕就是他自己的手狠狠抓在頭上,五根手指明顯骨折卻全都插入到了顱骨深處。由於手指並不鋒利,所造成的傷口也異常淩亂,鮮血混著腦漿從不規整的空隙處噴湧而出,一直濺到幾乎丈外。
他居然是被自己殺死的,而且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自殺”手段。
為什麽會這樣?
“他遭受了什麽痛苦嗎?”雨夢清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雖屍體隻有一具,但著實稱得上“慘絕人寰”。
“精神上的,不是**。”丁靖析遮住了她的雙眼,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會用極端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的,隻有遭受的痛苦超過了承受的範圍。可是丁靖析從外表看去,感覺他也並沒有遭受任何嚴酷的創傷。
因為屍體雖然扭曲的不成樣子,但真的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痕跡。
也就是說,身體完全被他自己搞成那樣子。
“自殘”不是完全沒有,戰場上受傷的士兵常常因忍受不了疼痛會拚命抓住軀幹,最後折斷自己的骨骼都毫無察覺。
隻有承受了極為恐怖的精神威壓,才可能“自殘”到這種程度。
但還有一點是丁靖析注意到的,遭受巨大痛苦死去的人,靈魂會化作怨靈,彌散在屍體旁久久難散,可是在這附近丁靖析沒有察覺到任何類似的存在。
而且,
“所有的生機都被劫掠一空。”陽義彎下腰,摸了摸屍體表麵樹皮狀的皮膚,幹枯的感覺令他也皺了皺眉。“你們想象的到,什麽手段才能造成這樣的後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