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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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小心翼翼地向著坐在將熄火堆旁的纖細身影靠近著,從一棵樹幹移動到另一棵樹後,不時把小腦袋從遮擋後探出,顯得十分可愛。她為什麽非要偷偷摸摸的?雪兒年幼,也能察覺到丁靖析在可以回避他,那麽這一次,她就不想讓“大哥哥”“逃掉”。這一個過程,也讓她分外心喜,從一邊不斷躲到另一邊,仿佛在村莊內和同伴在玩捉迷藏的遊戲。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靠近,微火旁丁靖析昏暗的身影已經愈發清晰。雪兒又從這一棵樹後露頭,慢慢向著離丁靖析最近的那棵樹後靠近。嘴角忍不住翹起,“吃吃”笑了出來。也許她真的是把這個當成了一個遊戲,隻要自己能靠近“大哥哥”不被發現,自己就贏了。
小小的身影,在四周昏暗的背景中移動,黑珍珠般的眼睛靈活轉動,像一隻靈巧的黑貓,幾乎無法被察覺。小心翼翼地盡量沒發出聲響,朝著丁靖析一點一點靠近。
丁靖析麵前的火,還差一點就徹底熄滅了。
他原本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老僧入定一般。
在那小且無法察覺的影子即將接觸到他的一刹那,黑墨的雙瞳,顯得更加深邃。
右手抬起,原本就準備好的一塊柴被直接扔入行將熄滅的火燼中,“嘭”得一聲,火焰熊熊複燃起來。
赤紅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淡入水的清秀麵龐,也將身邊“鬼鬼祟祟”的女孩的身影照得一覽無餘。
雪兒一下子停在了原地,略先不知所措。
丁靖析靜靜地看著她,還在繼續往火堆中添柴。火焰越來越高,也將身邊照得越來越亮,光線在對視的一對黑色瞳孔中閃耀變幻,似二人各自不同的心緒。
“能和我一起看故事嗎?”最初停頓了幾秒後,雪兒重新笑了出來,手上還拿著那一本厚厚的書,遞到了丁靖析麵前。
她又提出了這個要求,這個在幾天前被丁靖析無聲地拒絕了的要求。
繼續添柴的右手,停下了動作。
雪兒一直舉著那本書,在等待著丁靖析的回應。天真無邪的笑容,顯得很是單純,對方就一定會答應她的請求一樣。
有一點“傻”,但別人知道了不會笑話她,因為她是個孩子。
丁靖析不會因為對方是個孩子,就真的遷就她。
他握住了那本書,翻到了第一頁。
他也沒有拒絕她。
若問原因,也許有二:
其一是丁靖析從不重複兩遍事情,自己在幾天前已經拒絕了她一次——但這其實沒什麽說服力。
或許是第二個原因占主導,就是丁靖析做事情,本就很隨意,不可能符合任何邏輯。
“嘻嘻!”雪兒歡快地笑了出來,跑過來靠在了丁靖析身邊,興奮地從他手中接過那本書,給丁靖析指著某一章節津津有味地說著。
純真的笑容,沁入人心。
丁靖析如若也被她的笑感染,心中微微動了一下。
忽然在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麽。
當他那一日看到女孩第一眼時,他感覺到這個女孩其實並不開心。
雖是當初自己要求出來跟隨,但連日趕路,又沒有玩伴,孩子終究會覺得寂寞。
可是當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笑了出來。
盡管是因為某些誤會,可是那一刻丁靖析也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這個小女孩笑了出來。
自己成為了別人笑的理由。
曾經無法想象的一件事情,到了現在丁靖析接觸過很多人,也幾乎沒有人會因為他而去笑。
敖興初總是笑,但隻是因為他天**笑。
大多數人就隻是萍水之交,丁靖析為在他們身上感覺過好感,結束後相忘於江湖。
可是這一刻他發現了,自己還是能讓別人笑出來的,這個小女孩見到他之後就開心的在笑,哪怕自己從沒有見過他,可是她仍舊笑了出來。
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丁靖析想起了自己在當年碰到還是少女的她時候,她也開心的笑了出來。
所以雪兒給了他如此類似的感覺,哪怕她們原本毫不相像!
在無意中每個人都能成為別人,笑的理由。
丁靖析的手放到了雪兒的頭上,順著她烏黑的長發輕輕撫摸。雪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轉過頭不解地望著他,無法理解為什麽丁靖析會突然這樣。不過很快覺得他的手冰涼涼的很舒服,也很柔軟,閉上眼睛享受了起來。
敖興初說的是對的。
丁靖析想到了敖興初在之前說的話。
借助孩童的眼睛,可以看到曾經看不到的事情,因為他們是在用最貼近自然的視野,看待著這一片天地。
丁靖析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的確曾年幼過,然從未有過孩童的純真自然。
所以某種意義上,他現在很感激雪兒。她既讓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讓他體驗到了一些,自己從未得到過的感覺。
“大哥哥,你明天就要走了,對嗎?”雪兒的聲音有些委屈,“我聽大伯說了,明天你就要和我們分開了。”
是的,明天。
用凡人的腳步,在這座大山裏已經走了很多天,算起來也差不多到了走出群山的時間。
現在向前遙望,已經看不到任何山巒,相反的,廣闊的平原展開在眼前,如一幅廣闊的畫卷。
平原之上,即為中域。
原本他們和司淩焯的約定,就是護安村的人帶他們離開這座山,彼此就再無聯係。
這對丁靖析很平常,他人生中很多時候都是這樣過的。
甚至對敖興初來說,也很司空見慣。
遊戲人間時需要有更多體驗,甚至長長把別人騙的團團轉,如此這般中規中矩,才顯得奇怪。
可是對女孩來說,將會是極為不舍的分離。
小小的手抓住了丁靖析覆在她頭上的大手,緊緊握住害怕他會突然逃掉。黑珍珠樣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丁靖析和她默默對視著,沒有回答。
“那我們還能再見麵嗎?”雪兒年幼,也並不無知。她明白丁靖析默認了這件事情。心中縱使不舍,她也明白這是必然的結果。那麽退一步呢?縱使現在會分開,將來是否還能再見呢?
“縱使我們會分開,可不論過多久、相隔多遠,我都會再來找你。”
丁靖析想起了這句話。
原本是他所說出的話。
是他先做的約定。
可是現在
至少他自己沒有覺得自己違背了約定。
至少,有那麽一些
所以他再也不會給人做約定了。
太過沉重,壓迫得人難以呼吸。
丁靖析也不想再為雪兒承諾任何事情,縱然她隻是個孩子,他也不會做不合時宜的回應。
重新想要把手覆蓋在她的頭上,丁靖析嘴唇微動,想要說一些什麽。
話語到了嘴邊,終究變成了虛無。
正如輕輕放下的右手,終究掄到了空處。
因為丁靖析已經起身,向著一處走去。
在雪兒訝異的目光中離開這裏,向著黑暗的角落中快步走去。
敖興初剛剛消失的地方。
“那個,大”雪兒有些無法理解丁靖析是如何突然不見的,朝著他最後消失的地方走了兩步,茫然地看著四周。火光所能照到的,隻有小小的一片範圍。光線的盡頭,在地上光與暗形成了明晰的分界,踏出那裏,迎接的就是無邊的混沌迷惘。雪兒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去找丁靖析,但又害怕離開火光的範圍。躊躇之際,司淩焯在此時出現叫住了她。
“雪兒。”魁梧而有力的身影,出現在丁靖析方才坐過的位置,從背後叫住了女孩。
“大伯”
“你就那麽喜歡粘著他嗎?”司淩焯說,看著麵前這堆由那個年輕人生起的火,表情陰晴不定。
“大伯,為什麽你們都不喜歡大哥哥呢?”雪兒走到了司淩焯身邊,抓住了他的衣服俏生生問道。
司淩焯歎了一口氣,他又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火。再次旺盛的火焰,光芒像變成了一麵並不規則的鏡子,他甚至可以從中看到自己的臉龐。
司淩焯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沒法欺騙自己的侄女,卻也無法告訴她一切的實情。
隻是隱隱中,他自己察覺到,也許在不知不覺間自己讓所有人,稍稍接觸到了他們本不該碰觸的實情。
這種感覺,令他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