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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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對我用讀心術了,不過你至於這麽不留餘地嗎?”敖興初反駁道。
“我不能指導她。”丁靖析說。
“丁先生如果能幫我們這個忙的話,當真是感激不盡。今日您隻要指點一下瑾兒的修煉,日後若有事求助我等,星耀族必然鼎力相助。”夏侯彭遠希望丁靖析出手,更是想親眼確定一下對方的實力。
“我不能指導她。”丁靖析第三次回絕。
聽到他這樣說,所有人才明白丁靖析的真正意思。丁靖析所說的“不能”並非“沒有能力”,而是“並不可以”。他從主觀意願上,就已經拒絕了所有人的請求。
場間的氣氛停滯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丁靖析一人身上,看著他蒼白的麵龐仍舊毫無波瀾,平靜得仿佛一灘靜止的死水。
他不會因外事改變自己的態度,也不會因環境氣氛的轉變讓自己的情緒出現一絲的波動。
丁靖析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和少女“糾纏不清”。當年改變了他生命軌跡的第一次邂逅,還有前不久碰到的名叫雪兒的女孩,以及這一次。每一次的結果,都是大同小異,最終都會走到“指導她們修行”的軌道上來。
他對於這種要求,也並不總是拒絕。雨夢清,那一個活潑的女孩,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就手把手地教導她。盡管當初的自己並不完全情願,對於那些劍法本身,甚至懷著憎惡,可是自己還是教會了她所有,縱使不知對錯。
可是已經可以了,不知對錯的抉擇,不需要重複再來第二遍、第三遍
“那切磋呢?”敖興初試著換了個說法:“不用你來教導,你去和這個小女孩切磋一下行不行?”不過聽到被敖興初稱作“小女孩”,夏侯瑾微微皺了下眉頭。
“沒有切磋。”丁靖析搖頭,說:“修行所為,不過是去殺死別人。shā rén的方法,隻能靠shā rén獲得。切磋無法shā rén,就毫無意義。所以我不會去切磋。”
“修行對你,隻是為了滿足這種凡夫俗子般的願望嗎?”少女冷冽的聲音傳入丁靖析耳中,他看了夏侯瑾一眼。湛黑色的雙眼僅僅一瞥,少女隻感覺心中驟然一緊,如同一道閃電擊中自己的靈魂,令她不由得退後半步。
“那讓她指導你呢?”敖興初眼睛轉了轉,又換了一種說法:“這個女孩覺得你的修為比不上她,為了不讓你出去後被人欺負,她打算要指導指導你,讓你早日和她一樣強。你看如何?”
聽聞敖興初此言,夏侯彭遠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就連夏侯晉康也眉頭皺起。他們早就清楚敖興初的性情,可是無論如何說出這種話也太過有**份。偏偏無論是夏侯晉康、或者夏侯彭遠,都不好去提醒敖興初注意言行,因為按照地位來排,他們都沒有這個資格。
丁靖析也看著敖興初,從他深邃的目光中,還是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一些什麽。
他依然沒有答應。
“你削了星耀族的麵子,現在還住在這裏,真的覺得好嗎?”敖興初一口喝完酒,輕笑著看坐在另一邊椅子上的丁靖析。
丁靖析麵前擺放著一摞紙張,他正拿著其中一張仔細地看著,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敖興初的話。當他想做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沒人可以打擾他。不過這一次,丁靖析還是給了敖興初回應:“我拒絕是我的選擇,他們留我住下是他們的選擇。兩種選擇間,沒有必然聯係。”
敖興初之前說的也不算錯,在夏侯瑾過來後不久,那些星耀族年輕人紛紛停下了修行聚攏到了眾人身邊,聽聞有人要指點夏侯瑾修行更是興致勃勃。夏侯晉康是星耀族年青一代心中的英雄,夏侯瑾因為天資聰慧、加上容貌俏麗,同齡人中也有不少追求者,因而他們對於此時的興趣出乎尋常地大。之後聽聞可能是丁靖析要出手更是議論紛紛,對於這個出現在現場的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場間人都懷著一種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不想丁靖析直接回絕,一點餘地都不給,當真另這些少年人好生沮喪。而對夏侯彭遠、夏侯晉康來說,實際雖沒有任何壞處,但終究在顏麵上還是有些掛不住。
“而且你讓他們找來這些資料,到底是要做什麽?”敖興初指了指桌麵上一大堆紙張說,“前腳削了rén miàn子,後腳還讓人幫你辦事,你這行為邏輯,真是一般人難以想象。”一邊說著,他也隨手拿起一張來看,才看到第一眼臉上就立刻變了,看向了丁靖析語氣略顯凝重問道:“你看這個,到底是要幹什麽?”
“準備。”丁靖析頭也不抬,放下已經看完的一張拿起了下一張。
“這上麵林林總總寫著商盤君這一生的經曆,記載之詳細前所未有,夏侯晉康他們應當是把可以收集到的資料全歸攏到一起,才有了這種結果。不過你特意招來商盤君的資料,是要準備什麽?”敖興初想起了剛來到淩空城時丁靖析就借故和他分開,之後一天時間內不知所蹤,不由問道:“那一天之中,你是去找商盤君了嗎?”
丁靖析沒有理會他,看的速度越來越快。夏侯彭遠給他送來的資料的確如敖興初所說異常詳細,完全就是商盤君一聲的縮影。從他何時在哪裏出生、什麽時候進入商界、又在何時碰到一位一人傳授他基本神通,引導他走向修行正途,這上麵都有著詳細的描述。甚至連一般人不知道的商盤君在末世戰場上救了多少人、周遊諸天時搶了多少豪強的不義之財,裏麵都有所提到。但這些對丁靖析無關緊要,他所要找的,是自己想要的dá àn。飛速瀏覽中,原本厚厚的一摞紙張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薄。商盤君這個人的形象,在丁靖析腦中被構造出來,沒看完一條相關記載,形象就更加完整一分。可是直到丁靖析將這些所有全都看完,腦海中的形象始終缺少了一部分,狹小的缺憾已經讓人明顯感覺到它的不圓滿。
因為丁靖析沒有找到,他真正想找的東西。
商盤君和霎的交往、和魔門之間的聯係呢?商盤君親口告訴丁靖析自己曾欠了他們人情,在當時的情況下對方不可能也沒理由去說謊。這些是在什麽時候、又是怎樣發生的?
偏偏最想知道的一切,毫無記載。
仰麵朝天,輕輕吐出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後,丁靖析覺得這其實也理所應當。魔門在諸天中已經成為一個禁忌的詞匯,如果商盤君和魔門的關係真的證據確鑿到被人記錄在紙麵上,就不可能是可以藏住的事情,那商盤君怎麽還會有今日的名聲?
商盤君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小人。因為他所做的一些事情雖不算“劫富濟貧”,也問心無愧。現在丁靖析覺得,商盤君更像一個“偽君子”,偽君子的正直建立在別人虛假的認同上,一旦這種虛偽被拆穿,偽君子的名聲自然也一落千丈。商盤君何嚐不是如此?如果他和魔門的“勾結”被人發現,即便他再問心無愧,至今所保持的良好名聲都會毀於一旦,最終也隻會從人人敬仰的“chuán qí”,變chéng rén人唾棄的“敗類”。
有些事情的結果,不取決於你自己堅持的是什麽,而取決你的堅信和他人的目光,是否可以相互符合。
“這麽一看,人的一生還真是簡單啊。”敖興初又隨手拿起了幾張,嘖嘖說道:“幾張紙就可以把你的一生記錄詳細,哪怕是商盤君這樣經曆異彩紛呈的人,也不過比常人多用了幾張紙罷了。而且到了紙上,所有人的生活都變得單調,無非就是什麽時候見到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蒼白得令人震驚。可是無論再怎麽不願意相信,都需要承認,對於不認識你的人來說,你的一聲就是這樣的蒼白,蒼白到自己用了一生去親身經曆,在別人眼中,隻花一盞茶時間就完整。”
丁靖析聽了敖興初的話,心中微微一動。
敖興初說的也不錯,每個人的一生其實都很簡單,站在當事人的角度,你可以說出很多值得紀念的事情。但後人眼中,無論曾經的你是多麽輝煌,在時空的衝刷下,最後所能遺留的痕跡,也許隻有所有人口口相傳的名字,除此之外,一切虛妄。
可是人的一生,原本不應該這樣簡單的。哪怕微小,哪怕無力,所有人都還是用盡全力去生活,去麵對著可能出現的一切。他們都努力讓自己活得有意義,讓在紙張上記載蒼白的生命,可以變得異彩紛呈。
意義
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丁靖析覺得敖興初說的不對,可是他沒有反駁。
因為他,也許現在還並不知道,這應該如何反駁。
“在紙上,不是人的所有,都可以記錄下來的。”丁靖析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又去另外找地方睡覺嗎?”敖興初看著他的背影說:“人家給你這間屋子,就沒有想過要害你啊!”
丁靖析應當聽到了敖興初的話,可是他的背影,並沒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