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我以我血薦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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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耀族的房屋在寂靜空曠之處,屋舍相鄰,前後都有著大片的空地。星耀族喜愛自然的情景,對於居住屋的修建,自然也追求著平靜恬淡。劃給丁靖析二人的房屋是被單獨隔離出來的,四四方方,房簷高立,和其他人居住的房屋連綿建設,以一大塊玉石雕塑為中心平均分部,圍成了一大片庭院。建築風格像大戶人家的廂房格局,隻是少了追求華貴的精雕細琢,所有的一切都保持著原本的樣子,最為自然。
看得出星耀族人真的很喜歡植物,縱使在這片人造空間中因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土壤,無法在地麵上直接栽種植被,他們還是盡量從外邊搬來很多盆景,均勻的擺放在居住地的各個角落,始終讓人感覺清新、自然。即便沒有陽光,星輝璀璨沐浴中,這些植物仍舊長勢良好,無形中它們自身還都發生了改變,像一株君子蘭,無論莖葉或花瓣,都有星圖烙印,發出淡淡的辰星光輝。感覺到了丁靖析的到來,君子蘭纖長的葉子迎風招展,像是在對他表達著歡迎。丁靖析抬起頭向著遠處天空看去,渾天淬星台上,巨大的黛藍色寶石仍朦朧可見,一道道光輝軌跡向下播撒著,想來即便在此時,依舊有人勤奮地修煉。
現在的時間已經不早,戌時剛過,常人都已準備入睡。可是看那些星耀族的年輕人,一個個興致衝衝似根本不需要休息。對於他們來說,修煉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幾乎感覺不到勞累。
不過也許,他們真的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常年不見自然光的封閉空間,唯一的光源就是渾天淬星台上散發出的淡紫色微光,雖然不顯晦暗仍可清晰視物,終究還是無法辨識準確的時間。
丁靖析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視線就投向了左側一間房子的房門,也幾乎在他剛剛看向那裏的時候,一道窈窕的少女身影同時出現。夏侯瑾推門走出,就注意到丁靖析已經看到了自己,深邃的目光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無法逃脫他的注意。對方看似平靜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夏侯瑾感覺到自身被一種陰冷的氣息籠罩,令她緩緩打了個寒顫。
這不是巧合,自己確實一直在等他,但對方並不知情。
那就是說,在她走出門的那一刻,對方就已經察覺到了一切。
知微見著,秋毫明察,夏侯瑾瞬間明白了對方到底處於一種何等可怕的境界。
“我隻是對環境的變化,比常人敏銳。”丁靖析淡淡的聲音傳來。
“你的修行是為了殺戮,這也是為了殺戮煉成的嗎?”少女的聲音有一種冷冽。
“你的修行,為了什麽?”丁靖析目光平靜,毫無波瀾地說。這種態度令人感覺不到冰冷或火熱,但隻聽內容,仿佛他是很誠懇地在問這個問題。
“天地之間,萬物生長、生老病死,皆為自然之理。”夏侯瑾條理清晰地說,俏麗而尚顯稚嫩的臉上,有著一種執著的堅定。“蜉蝣於夜晚而生,沐浴清晨第一縷陽光後,就會死去。它的一生,隻能看到一次日出,故而對於它來說,世界的長度隻有區區一天;蟬春發夏生,在盛夏最繁盛的時間中繁衍huó dòng,它們無法理解蜉蝣的世界觀,可是自己的生命也隻有短短幾月,故而對它們來說,世界永遠是夏天最炎熱的階段,永遠無法理解凜冬的寒冷。”
“人會嘲笑蟬的見識短淺,殊不知在大樹看來,千年時光彈指一揮間,無數事物的興衰起落曆曆在目,見證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事態轉變;但又怎知在我等修煉之人看來,他們的世界都不過是一個個狹小的‘囚籠’,困居在其中既不知道諸天廣大,更無法知道星海燦爛。在他們的世界之外,還有著無數的存在站在他們無法企及的高度俯視著他們渺小的生命。”
“生命的高度決定了他們自身的廣度,我們自認為強大,覺得掌控著諸天內所有比自己更為低級的生命的命運,但對於自然大道看來,我們和蜉蝣又有何區別?諸天征戰,眾多一代天驕橫空出世,何其耀眼,但現在他們又在何處?隻有曾經的威名還在流傳,卻不知他們熟悉的天地早已改變,曾未知努力的一切,也都煙消雲散。”
“隻有自然大道,見證了一切的滄桑巨變。萬物轉變不定,自然卻是亙古永恒。法力強大者可上天入地、縱橫千裏,終究不過騰躍在天地之內;壽命綿長者甚至可龜息活過千年萬載,也無法見證時間的起始與終結。”
“你的修行,是為了與天地長存、與大道相融嗎?”丁靖析緩緩開口。
“人生有限,大道無盡。吾等修士與凡夫俗子相比,最大的區別無非我們更接近大道本源。故而他們隻能在塵世掙紮沉淪,我們可以不斷超脫。”夏侯瑾說到這裏,有了一種超然物外的高潔之感。如同堪破了世間種種,不再和下界凡塵再有任何交集。
丁靖析沒有再說什麽,聽完了眼前少女的一番“高談闊論”,也沒有任何的表情出現。既沒有反駁,也不像是讚同之意。
可是這種淡漠,在此時落入夏侯瑾的眼中,卻感覺自己受到了深深的羞辱。毫無波瀾的深邃目光,仿佛化成了一根寒冰針,深深刺入她的心中,不僅痛,而且冰冷得令人麻木。
這種目光,就像是大人在聽孩子說了不切實際的言論後,所表現出敷衍的漠然。
“你似乎不認同我所說的話語。”夏侯瑾俏顏依舊平靜,冰冷得說出了這番話,纖長的黛眉微微皺起,“麵若冰霜”來形容她此刻,倒是恰如其份。
“他不是覺得你說的不切實際,隻是覺得你說的離他太遙遠了。”敖興初在這時也推開門走了出來,一手還拿著酒壺說:“如你所說,世間中所有的人都是‘蜉蝣’,可是‘蜉蝣’中其實也分為兩種:一種光鮮明亮,另一種渾身泥濘。可是其實在最初,天下真的隻有滿身泥濘之人。”
“所有的種族在剛剛出現的那一刻,其實都是一樣的。那時他們弱小、愚昧,過著朝不保夕、茹毛飲血的生活。一天想的最多的就是‘下一頓該吃什麽’,最大的願望就是到了明天自己還能活下去。渺小如他們,那時很多凶猛的野獸,都可以對他們造成滅族的威脅,可為了生存,他們還必須要去鬥爭。如果不想被野獸殺死,就要去殺死那些野獸。”
“為了這個目標,也為了更好的生活,他們想盡辦法強大自身,用各種方法讓自己可以更加凶猛,可以去殺死會威脅到他們的存在。這並不容易,隻有不斷地嚐試、不斷地冒險。在這其中,他們發現了一些法門,可以快速令自己強大,強大到以前難以想象的地步。那些法門,就是修煉功法的起源。而他們,也成為了最初的修士。”
“你現在所說的自然、大道、和天地合二為一,他們當時並不理解。修煉在他們眼中並非某種崇高的事情,隻是不得已而為之,是為了生存向天地反抗的一個手段。可是隨著生存不再是一個問題,隨著修士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們也開始追求你所說的那些。原本支撐他們生存的**化作了引導他們沿著既定道路走得更遠的動力。這其中,他們又刻意讓自己遺忘最初生存的艱難,讓自己不再想起曾經那最為血腥、最為痛苦的一幕幕,而最後,很多人真的成功忘記了自己充滿泥濘的時候,開始讓自己的身上充滿光鮮。也正如一句話所說的‘我們披上了文明的外衣,就會忘記自己曾經是多麽的殘忍。’。”
“你所忘記了這一切,可是他沒有忘記。”敖興初看了丁靖析一眼,說道:“所以你可以去一心求道,想要追求與自然合一、同天地長久。修煉對於你來說,是為了超脫這一片凡塵,讓自己與眾不同。可是對他,修行的目的,隻是為了殺死那些想要殺死他的人罷了。殺戮,或是被殺,隻是二選一的dá àn。”
“我原以為你是少族長口中的‘仰重之人’,說言必有發人深省高論,沒想到卻是這種凡夫俗子之見。”夏侯瑾冷冷道:“生死成長,本也是自然之理。弱肉強食的法則麵前,是順從還是反抗,都是自然規則下的一部分。過分拘泥於生死,本就是極其愚俗的見地。倒是你生於天地之中,取之用之都源於自然萬物,又可曾真正了解過生存的世間?可曾真正感悟到你自己是和它牢不可分的聯係?”
“我到哪,都不受歡迎。”這是丁靖析對於她的回答。
丁靖析所表達的意思,並不是說現在被星耀族這個少女針對所以不受歡迎,而是對“是否真正了解世界”的回複。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我當然了解這個世界,因為無論我走到哪裏,它都不歡迎我。
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個行色匆匆的過客。或許談不上被討厭,但絕對說不上,自己是被歡迎過。
“可以了。”敖興初歎了口氣,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這樣毫無頭腦地相互探討,本也就是雞同鴨講,誰也不可能說服誰。如果真的想要爭出個高下,不如像之前夏侯晉康所說,切磋之後再分高低。畢竟為了感悟天地的修行也要、為了shā rén的修行也好,沒有相應的實力支撐,終究隻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
“切磋是兩人為了印證心中道法所采用的一種方法,不過我覺得和你切磋,並無法加深我對自然的理解。”夏侯瑾對“切磋”這個說法也接受了,兩個同輩的境界相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比武才叫做切磋,無形中她還是不願意承認,眼前這個並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輕人有和少族長相提並論的實力。“你我對道的意識,本就是天差地別。隻拚招式而不用真力的切磋在你我來說,能得到的應該隻有交手的武道經驗。不過這對你,應當也是很好的,畢竟你的修行就是為了shā rén。”
“shā rén手段,隻能用shā rén的方法獲得。”丁靖析說。
“你總是不離shā rén二字,莫非你最喜歡的就是去殺死別人嗎?”夏侯瑾緊跟追問。
“最討厭。”丁靖析回答,又補充了一句:“但總是去做。”
這一句話令夏侯瑾感到無趣,她始終無法理解這個男人腦中的想法。不過丁靖析下一句話,令她驟然色變。甚至連敖興初也沒有想到,丁靖析接下來會說這一句話。
“切磋增加的武道經驗,也並無作用,否則夏侯無威也不會死。”丁靖析毫無感情波動的話語,像是他真的不知道說出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