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遙遠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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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天空完全暗了下來。明亮星辰,再次在天上描繪出璀璨星圖,浮光霧靄飄動在所有人身邊,因為淩空城,本就在裏星空最近的地方。
一聲琴鳴,高昂傳來。如長箭呼嘯劃破沉寂的夜空,扣動了人的心弦,悅耳悠揚。此聲過後,現場立刻一靜,不由開始側耳聆聽,那接下來柔和動聽的旋律。每一年豐年祭的慶典上表演的內容都會有所不同,但相同的一點,是每一次開場表演的這一首星耀族古老的樂曲。曲子開場以琴聲為主調,兼雜以笙、塤、簫、笛等其它樂器,每種樂器在特定的時段都會有單獨的表現時機,在各自的獨奏過程中演奏者都會用指定的聲調旋律,將自己樂器最為引人注目的特點淋漓盡致表現出來,其它樂器從旁襯托。如百鳥爭鳴,餘音不停。不同人在不同的時刻靜聽,始終都不會覺得單調乏味,似遙看山峰,變化著角度和距離,自然也能領略到迥異風味。琴聲低沉,徐徐傳來,閉眼傾聽,有如見高山流水,純澈寧靜。呈現在眼前的,是樹的翠綠、花的芬芳,一切自然景象,靈魂都隨之放空。笛聲清脆伴奏,則好似萬千翠鳥鳴叫,聲音婉轉,急切而不顯得嘈雜,類千萬種生靈生機勃勃,歡呼雀躍歌唱不停,讓大地不再死氣沉沉。而不經意間,琴聲已經由主調變為伴奏,吹笛者開始盡情展現自我。歡快的樂曲響徹全場,雖始終看不到演奏者身在何方,也能想象得到他也和自己演奏的曲子一樣,充滿著喜悅與活力地賣力演奏。
之後主調樂器還在不斷變幻著,一環套著一環,環環相扣、銜接自然。曲風不變,帶給人的感覺全都不一而同。時而像雨天的大海,波濤洶湧、令人心神激蕩;時而像夜幕的村莊,寧靜恬淡、安撫人心嘈雜;時而又變成布滿帆船的湖泊,百舸爭***神奮發向上;然後,又是沙漠中一株小草,雖環境艱難、依舊毫不放棄百種曲調演奏後,是百種不同的場景一一閃過聽者的心頭,隻覺不過短短刹那,就已經看過了世間百態。臨近末尾,兩種樂器轉換間,有短暫的間隔。之前的箜篌聲漸漸沉寂,下一種樂器聲音卻還沒有接上。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演奏已經結束時,高昂急促的琵琶音狂風驟雨般傾瀉而出,彈奏者手法千變萬化,聲音忽高忽低,牽動著人心急切不定。高音勢若衝天,直到九天雲層之上;低音則似萬獸奔騰,淩亂腳步踏出磅礴氣勢,恢弘無匹。隨著琵琶的演奏,周圍人的神情也開始變得肅穆,仿佛嚴陣以待的將士聽聞了出征的戰鼓聲,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繃緊。就連商盤君三人,目光也漸漸集中在高台中央,麵龐凝重,也帶著明顯的期待,期待著接下來的樂曲,又會帶給他們怎樣的不同。
“砰——砰——”真的是鼓聲,在緩緩響動。隨著鼓聲沉緩傳出,整個曲子的氣勢,全部隨之一變。之前樂器所演奏的曲子,外行的人也能感覺出,裏麵每一個音調都是用心挑選,最終以精雕細琢的姿態出現。但這些鼓聲,聽起來就完全不同,粗獷隨意,之前的精細優美完全消失不見,仿佛隻是毫不通音律的人在隨性敲打。其他的樂器現在還沒有停下,依舊在給鼓聲伴奏。乍聽起來,鼓聲就像是一隻蒼蠅亂飛在秀美花叢中,完全玷汙了美麗的背景。隻是所有人不可否認的是,這鼓聲,真的很歡樂。因為演奏者,就是在用歡樂的心情打鼓,錯落有致的節奏聲,無論再如何不堪入耳,依舊很容易帶動起其他人快樂的心境。恍惚中,傾聽者的眼前似出現了一個圖景:在一片農田的晚上,很多人圍坐在篝火旁,伴隨著鼓敲擊的聲音載歌載舞。他們的舞姿很拙劣,音樂也十分低級原始,難登大雅之堂。但他們依舊在用自己的方式抒發著內心激動的心情,用自己的手段向別人講述著對於天地的所見所感,以及對生命的熱愛。種種體悟。重新用鼓聲,在曲子的結尾作出淋漓盡致的展現。
以高雅的琴聲為起始,以原始的鼓聲作結尾。返璞歸真,流連綿長,演化出星耀族一路走來的生命曆程。僅僅一曲,包含了生命千姿百態。以音樂描摹生命,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表演,更是他們自身,對於生命本身的尊重。
而這首曲子,就叫作《生命》。
好一精彩的曲目,好一首精彩的《生命》。
最後一聲鼓曲的音節落下,全場沉寂。整首曲目演奏完畢,高台上突然間變得一片混沌,隨即,重新變得清明,一道道人影各自拿著不同的樂器站立在高台上,對著台下微微行禮。服飾上星辰的圖案證明了他們的身份,也可以猜出之前的曲子就是由他們一同演奏的。場下猛然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是對於這些曲藝精湛的演奏者由衷的讚歎。他們再次朝著下麵行禮,徐徐退下了高台。也就是在同時,在他們方才站立的後方,徐徐展開了一副畫卷,畫卷上是一片浩瀚星域,從遙遠的彼方延伸而來。另一些人影在星域中踩著一顆顆星辰所鋪成的道路,漸漸向著台上走來。一切的景象,仿佛隻有在傳說的故事中才能看到,美輪美奐。“慶豐年——”夏侯晉康的聲音,遙遠而空靈地傳出,一如既往的沉穩,在這種時刻,增添了莊嚴的氣氛。聽到這個聲音,所有人都振奮了精神,用期待的目光仔細端詳著台上。因為他們知道,從這一刻,整個豐年祭才算真正開始。
“今年豐年祭的主題,是回首過去的歲月嗎?”敖興初看出了星耀族這一次豐年祭上想要表達的內容。如他之前所說,星耀族是一個很念舊的種族,大多數豐年祭的內容都和曾經的曆史相關。他和丁靖析從方才一直待在後台,在這個位置也能把台上看得清清楚楚。敖興初看到了星空後走來的那一群人,穿著星耀族最為古老原始的服飾,他們象征著星耀族的起源;之後虛空中一棵柳樹蓬勃生長,很多人圍著它載歌載舞,這是在表演星耀族祖先的諾柳的故事;然後場景還在繼續變幻著,星耀族的壯大、和其它族群建立良好關係、騫劼族幫他們建造居住地等等一係列曆史上有過的場麵,星耀族人在高台上重新將之演繹了出來。表演者都是跟著夏侯晉康一起來的那些少年,尚顯稚嫩的臉,卻可以將這一幕幕演繹得如此惟妙惟肖。表演是星耀族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一個星耀族人不僅要修煉刻苦,更是要成為一名優秀的表演者。連夏侯晉康他本身,演技功底更是十分紮實。敖興初還記得夏侯晉康年輕時最後一場演出,那是他即將繼任星耀族少族長所舉行的晚會,壓軸出場的夏侯晉康憑借自己的演技驚豔全場,現場掌聲雷鳴般許久不停。
“行禮——”一聲女音,傳入了丁靖析耳中。他看到了出現在台上的夏侯瑾,少女穿著祭祀的衣服,盛裝華貴。清麗的容顏上塗抹了些淡妝,和之前相比,使她少了些稚嫩、多了些端莊。在她的指揮下,台上很多人開始整齊叩拜,麵對的方向,除了那一棵對他們意義重大的諾柳巨樹,還有一副大陸的圖景。這一片大陸顯得遙遠而陌生,上麵的景物很多人前所未見,其中最為印象深刻的,就是橫亙整片大陸的一條寬闊江流,江水中充滿了點點閃爍光芒,江麵霧氣蒸騰,微光照映中浮光霧靄。這一場儀式莊嚴肅穆,所有人謹慎的言行、嚴謹的動作,證明了這一次祭祀在他們心中的重要地位。而能將祭司這一至關重要的身份交給夏侯瑾,雖然也隻是一次表演,也能證明夏侯晉康——星耀族現任實際當家人,對這個少女是多麽看中。
“這一場儀式,是重演了星耀族離開祖地的史實嗎?”敖興初看出了一些端倪,在他的提醒下,丁靖析也注意到了現場表演的年輕人臉上隱隱帶著的悲戚神色。一方麵是舞台效果的需要,另一方麵對於離開曾經世代居住的場所,雖然對這些年輕人已經是觸碰不到的記憶,每每想起,仍舊令人觸景生情。而這一場祭祀,應該就是他們在離開前,對這一片生養自己的古老天地,進行最後一次的緬懷,希望可以佑護他們,前路安好。果然,下一場景,就切換到星耀族人扶老攜幼、進行舉族搬遷的過程。高台上僅僅寥寥數人,就演繹出了曾經龐大族群跨過千山萬水、為了生存勇往直前的這一偉大征程。他們也曾經迷茫過,也碰到過很多困難,甚至曾經有一次的災難令他們舉族滅亡。每每看到這些情景,場下之人雖和星耀族毫無瓜葛,也會感同身受,為他們深深地擔憂。經曆了千難萬險,最後星耀族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生存的地方,也就是現在的星耀大陸——後來被星耀族稱為“主大陸”的地方,再次重新紮根繁衍。演出至此,很多人都開始情不自禁地鼓掌。不為了星耀族本身而喝彩,也為了他們的勇敢、堅持、信念,以及最後的終有歸所所發出由衷的讚歎。
丁靖析毫無感覺。
他在後台看著表演,還有現在台下圍觀者的喝彩聲,隻是覺得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
如果這些人可以為了這麽簡單的事情,就如此高興喝彩。那為何,不曾有人為荒野中堅強求生的野獸,叫上一句好?
你為荒野孤狼喝彩,它隻想殺死你去填飽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