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點蒼之鷹(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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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劍相交的琤瑽聲響徹涼夜。
    精鐵碰擊出火花,如一團團螢火蟲在夜色下乍亮閃爍!
    喊殺聲來到鼎盛,那隨微風拂動的青草沾上血液的重量顯得顫顫巍巍,忽上忽下,在嘀嗒嘀嗒細碎聲響中,劃過朦朧剪影。
    “桑苦師兄!”
    一位密教喇嘛驚慌大喊。
    那位肥頭大耳的喇嘛頭領,在空中噴出一口血,而後不管不顧亡命飛逃!
    “快走!”
    又操著西域話,急促傳遞著“有埋伏”之類的消息。
    從兩邊拔刀廝殺,再到西域喇嘛這邊被追殺,隻不過兩刻鍾的功夫。
    一人逃跑,其餘人自然不想斷後,於是跟著飛逃。
    勢頭一亂,這些雜亂的江湖勢力組成的聯盟,登時土崩瓦解。
    與商隊在一起的幾夥人雖然贏下廝殺,卻也付出不小的代價。
    瞧著遠方消失在黑暗中的影子,他們也不再去追
    “桑苦師兄,你怎麽樣了?!”
    河灘下遊**裏處,來時的三十多名喇嘛,此時隻剩下十餘人。
    領頭的師兄桑苦喇嘛正在河灘邊吐血。
    這可把幾位師弟嚇壞了!
    一位長相高大的喇嘛擠出人群,他是桑苦的師弟巴顏音,也是一位密教高手。
    見到桑苦慘狀,立時從包裹中掏出一個玉瓶,接連取出五顆雪蓮製作的珍貴療傷丹丸給師兄服下。
    星月之下,吞下丹丸打坐療傷的桑苦頻頻出現異狀。
    他的臉上一會泛出被火灼燒的金色,一會兒蒼白無比。
    “這!!”
    不止是巴顏音,周圍的喇嘛見狀,全都露出驚詫之色。
    “大手印神功!”
    “金火融血,真是大手印神功後勁。”
    “但這又怎麽可能,師兄怎麽會被大手印神功所傷?”
    巴顏音瞪大雙眼“我密教不傳神功,怎會流傳在江湖上。”
    桑苦聽了他的話,隻是搖頭。
    他想開口說話卻暫時做不到。
    隻等他將雪蓮丹丸的藥力全部吸收,這才喘了一口氣。
    “密教神功沒有外傳,我倉促之下與那小子對了一掌,沒想到大手印神功遞出的掌力被他圈轉回來,我一時不查,這才被自己的內功所傷。”
    “都怪我大意,沒想到那小子有這樣的邪門武功。”
    周圍的喇嘛聽了他的話,都流露出悚然之色。
    大手印神功乃是密教不傳寶錄之一,被一個無名小子如此克製,他們豈能不心寒。
    桑苦哼了一聲
    “他雖有巧勁,但我運勁不滿,又毫無提防,否則他豈能隨意得手。”
    說完話後,桑苦連續咳嗽幾聲。
    巴顏音叫他不要說話。
    他們沒找到門板,隻能攙扶著喇嘛師兄,朝著遠離商隊的方向退走。
    一路上,密教眾喇嘛心神恍惚,他們可沒想到這次會失手
    另外一頭。
    商隊幾夥人馬也連夜離開方才廝殺的地方。
    但與狼狽的西域勢力不同,他們沒走多久,就有草原上的牧民騎馬迎接上來,將簡彥曾等人帶到了一處帳篷連綿的牧場駐地。
    這些牧民弓馬嫻熟,加上熟路,夜晚奔行速度絲毫不減。
    簡彥曾是盤州商會的會長,長年在此做生意。
    牧民駐地的領頭人,與他是老交情。
    這五六天過去,姑蘇姐弟終於到了一個抬頭望不見星月的地方。
    “多謝少俠相救!”
    帳篷中,一名中年漢子又一次抱拳相謝,無比鄭重。
    他正是六天前在山道旁好心勸姑蘇姐弟離開草原的那人。
    “蔡大哥莫要客氣,你受了一掌,可要好生養傷。”
    蔡士益應了一聲。
    盯著帳篷中的少年,他臉上多生感慨之色。
    六天前,他看到這姐弟二人,以為他們與那些初入江湖的少年一樣,喜歡到處湊熱鬧。
    卻不想,一身本領竟如此高強。
    若非這少年出手相助,擊傷了那個簡會長也敵不過的大喇嘛,他這會兒已經斃命在對方掌下。
    不過聽到外麵連串的腳步聲,蔡士益不再婆婆媽媽,道聲“告辭”就退了出去。
    “兩位少俠,打攪了~!”
    進帳篷中的三人中,朝前領頭的是盤州商會會長簡彥曾。
    落後他半步,左邊一人腰間掛著長刀。
    右邊那人用的是奇門兵器鐵琵琶,方才對敵時掄使,此時會客,自然不會拿出來擺弄。
    三人一進門,各都拱手作揖。
    雖說年紀大了人家幾輪,又各有顯赫身份,但還是擺出平輩論交的姿態。
    一來這姐弟二人的本事著實了得。
    二來敬重對方出手幫忙。
    後邊一條,在他們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
    趙玉彥與趙霏也禮貌拱手,幾人稍微隔了點距離,對坐在帳篷兩邊。
    “那密教高手手段詭異,若不是兩位少俠出手將其打傷打退,其餘人也不會退散,這會兒搞不好我們還在廝殺。”
    簡彥曾長呼了一口氣。
    又道“請恕簡某人眼拙,不知兩位少俠出自哪個高門大派?”
    趙玉彥隻道
    “我們來自姑蘇。”
    對坐三人頗有閱曆,知道他不願透露。
    於是也不朝這話茬再提。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趙霏忽然問“西域宗派怎麽會盯上你們?”
    姐弟二人都看向對麵三人,瞧瞧他們怎麽回答。
    好在,這三人足夠實誠,沒叫他們失望。
    簡彥曾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不瞞兩位。”
    “在下雖然癡迷武道,卻也在市井中做些買賣,於盤州一地,消息還算靈通。”
    “自盤州遺刻出現後,便一直在打聽。”
    “因這遺刻初初被發現的地方就在這草原上,正巧我與草原部落相熟,就探得一些消息。”
    “沒想到走漏風聲,被人給盯上了。”
    他說到此處,順勢介紹起兩邊較為寡言的中年人。
    先是左邊之人,接近五十歲,麵貌較為儒雅。
    “這位擅長用刀的高手是在下的好朋友,羅定州四刀門門主風寒竹,便是這位了。”
    “原來是風門主,失敬了。”
    “不敢,不敢。”
    風門主笑著朝姑蘇姐弟拱手。
    簡彥曾又朝右邊麵相粗獷一些,年紀比風門主稍大的人介紹。
    “這是與我打小一塊長大的朋友韓萬通,正是盤州鐵骨派掌門。”
    他話罷,又是互相拱手客套。
    好在都是爽快人,沒弄出太多彎彎繞繞。
    簡會長繼續道
    “我自得知遺刻消息後,第一時間便通知了這兩位好朋友,這才偽裝行商模樣,結伴上草原。”
    “原來如此”
    趙玉彥盯著簡彥曾,目中閃爍好奇之色“盤州遺刻已亂雲貴武林,這般珍貴的東西,尋常人在得知秘聞後,多數都要悄悄前往了。”
    “怎麽”
    “嗯簡會長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聽了少年的話,簡彥曾看了看風門主,又看了看韓掌門,三人忽然笑了起來。
    “少俠有所不知”
    簡彥曾語氣悵然“二十多年前,簡某人武藝平平,內功外功遠不如此刻。當時這盤州羅定州,也沒有什麽四刀門、鐵骨派。”
    “不錯!”
    話到此處,韓掌門一臉感慨之色。
    他忍不住說道“當年我有家傳武學鐵琵琶手,可從我爺爺那一代開始,就沒有學成鐵琵琶手的精髓。我父親,幾乎丟了這門手藝,隻學到一些外功。”
    “我爺爺臨死前頗為遺憾,以為這門武學要在我手中失傳。”
    “哪裏想到!!”
    他說到這裏,語氣驟變,又忽然頓住。
    帳篷中的燈火下,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四刀門門主風寒竹捋須,帶著激動的語氣接了一句“我們趕上了一個好時候。”
    “是啊。”
    韓掌門微微仰頭,聲調高了幾分
    “二十多年前,劍神傳道天下,那陽譜武學博大精深,玄妙無倫,但凡是個練武之人瞧了都要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不過”
    “劍神他老人家的妙諦豈是好參悟的?”
    “但凡得到一點皮毛,都大有裨益,可是這一點皮毛,也難以摘取。”
    “是啊。”
    風門主道“後來江湖人也察覺到了,這陽譜既然是劍神所傳,大家何必敝帚自珍?於是不少江湖朋友在一起複原陽譜,討論奧妙,集思廣益之下,真的讓不少人得有所悟。”
    “我們三人,也在這股風潮之下,受了陽譜武學洗禮。”
    “而且”
    “記得是十五年前,我們論討武學已有數年,似是有所得,似是什麽也沒得到。”
    “也就是這般渾渾噩噩的時候,迎來了雁城那場盛會。”
    “劍神之師莫大先生將衡山掌門之位傳下,天下大派齊聚瀟湘,那是何等壯觀啊!”
    風門主說這話時,似是忘了今夜廝殺,滿臉興奮。
    他朝著衡陽方向拱手
    “當年我們三人收到消息,一路馬不停蹄趕到雁城,終於在盛會上,見到了劍神他老人家的真容。”
    “這天下大派,無不將宗派密錄藏匿高閣。”
    “劍神他老人家的胸襟,卻叫天下武人歎服。”
    “正是!”
    那韓掌門也朝衡陽方向拱手道
    “雁城盛會,劍神與當年衡山論劍一般,又當眾為一些武林人講述武學精要,我聽得沉醉,後來回到盤州,閉關一月,終於練成了鐵琵琶手!”
    “我這家傳之學,除了掌法之外,原來也可用奇門兵器鐵琵琶來施展。”
    “尤其是那一招手揮五弦,出手看似輕飄無力,可是虛虛實實,一臨近身就駢指似鐵!”
    “這一精深奧妙,正是受劍神啟發而學到的。”
    “後來”
    韓掌門自信一笑“我亦受到劍神他老人家的熏陶,於是在盤州效仿,不顧什麽家傳武學不對外授藝,反而招收門徒,成立鐵骨門。”
    “如今十多年過去,我鐵骨門雖算不上頂級大派,卻也在盤州大有名氣。”
    “可惜我爺爺無緣得見”
    “我家這門功夫,非但沒有凋零,反而日益興盛。”
    風門主道“我又何嚐不是?”
    “領悟四門刀精髓大鵬展翅式中的淺開深入之理後,成立了四刀門,在羅定州傳下這門刀法。”
    簡會長聽著兩位好朋友回憶過往,不禁露出感歎之色。
    他見到姑蘇姐弟神色生異、目光遊移,內心絲毫不覺奇怪。
    似姐弟二人的年歲,決計趕不上那等盛會。
    不管你是多麽天才絕豔的少年,一談到劍神,都會心神搖曳。
    趙玉彥看了看姐姐。
    才發現她與自己一般,沉浸別人的往事中。
    雁城盛會,他們聽了好多次。
    在太湖邊釣魚的時候,在燕子塢翻看曲譜的時候
    當他們問起時,那個溫和有趣的男人,總是話語隨意,從他的口中聽起來,就像是一件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事。
    可是,
    此時聆聽這三人追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才能從他們身上深深體會到
    他們眼中那個脾氣很好、溫和愛笑的老爹,對這個江湖到底有多麽大的影響。
    一宗一派,家傳武學的興盛。
    江湖起落凋零
    似乎都在隻言片語之間。
    心覺親切仰慕,又不願服輸,很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當然,姐弟二人此時在想什麽,簡會長、韓掌門與風門主,無論如何也猜不到。
    簡彥曾笑道
    “兩位少俠,此時應當明白在下知曉遺刻消息,為何不藏拙,反而要喊上朋友了吧。”
    “我們年歲不算小,難言後麵的二十年。”
    “高人留下的遺刻必然高深,就和當年探討陽譜一樣,三人行而有師,也許我們還能再進一步。”
    韓掌門與風門主都微微頷首。
    趙霏道“話雖如此,但這江湖龍蛇混居,心思駁雜者眾多。”
    “似三位這般共論武學,互為知己者,終究還是少數。”
    她這樣說,三人也認可。
    不過,又少不了多瞧她一眼。
    這少女心思剔透,年紀雖小,卻像是老江湖。
    心中對他們的來曆多有猜測,卻怎麽也猜不準。
    簡會長很幹脆地說道
    “翌日一早,我們便去那遺刻所在之地,兩位少俠可以一道前往。”
    “不論遺刻有無,都不消此間恩情。”
    “不錯。”韓掌門深深點頭。
    那風門主也抱拳道“兩位少俠相助之恩,我四刀門絕不敢忘,他日若有差遣,隻管遞話到我門內。”
    講清楚其中原委,夜深不便多擾。
    三人稍作寒暄,起身告辭。
    他們出了帳篷,趙玉彥還癡癡入神地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
    “姐姐”
    “嗯?”
    少年笑道“爹爹真的很了不起。”
    少女嘴角微翹“那還用你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