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十三:點蒼之鷹(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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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山丘,風露滿天。破敗的山神廟,入目蕭條。這處無有香火的偏僻廟宇,倒是一個極好的藏身之地。孫心照與師妹季鳳連坐在廟前的老銀杏上,一邊就水啃著幹糧,一邊望著逐漸西下的日頭。“待落霞隱盡,我們再趕路。”孫心照皺眉看向涼都方向,謹慎說道:“城牆刻文必然會吸引更多的武林高手前來,我們既已得到,此地不宜久留。”季鳳連問:“摩月教與白駝山那些人呢?”一提到他們,孫心照不由吐槽。“師父所言果然無錯,渾水摸魚,從這些人手上巧取一些好處就罷,絕不能與他們過多牽扯。”“我看那摩月教王是瘋了,竟真要去尋妙諦高手。”“這次更是惹上衡山派的四大真傳.”說到此處,孫心照深深搖頭,又露出一絲悔意:“早知城牆上有刻文,就不該摻和這裏邊的事。”“以後碰見點蒼派那幾人,咱們躲遠點。”季鳳連有些不舍:“師兄,會仙樓不去了嗎?”她才說完,腦門就被師兄敲打一記。“今日這悅來客棧都不該去。”“你這好奇的性子,該收一收。”“那少女與點蒼神劍是一道的,她能追來,多半是點蒼神劍授意。”“再去會仙樓,豈不是自投羅網?”季鳳連聞聲有些不解:“若師父與點蒼神劍有冤仇,以他老人家的性格,恐怕早就叮囑我們了。”孫心照聽她一說,也覺得有理。隻道回頭當麵詢問師父。二人跟著又聊起衡山三師兄與白衣女子。季鳳連瞧著自家師兄,歎道:“同代之中有這樣的高手,真叫人惆悵。”她稍有局促地打聽:“哪怕師兄天資出眾得師父真傳,恐怕也差他們一籌。”“何止是一籌,那自然是遠遠不如的。”孫心照並不沮喪,轉而寬慰師妹:“師父當年有諸多對頭,如今都已死得差不多了。”“可他老人家呢?”“曆經多少大災大難,甚至屢屢在與劍神放對的情況下得以保全。”“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個人功力勉強不得,隻要勤修不輟,方無悔恨,這立身江湖之法,也不隻在功力。”他言語出自真心,平心靜氣地講述。季師妹正想說什麽,忽見孫師兄麵色一沉。“此地距涼都還是太近。”“那少女懂得一手毒功,必然精通藥理,也許有什麽詭異手段是咱們不知的。”“小心使得萬年船,現在就走。”他念頭一生,頃刻抑製不住。拽了師妹一把風馳電掣朝北遁走。季師妹像是早已習慣這種說走就走的情形,不顧掉到地上的幹糧,緊緊跟在師兄身後。也許二人想象不到待他們離開後不久,有三道人影陸續出現在破落的山神廟。鄒鬆清拾起灑在地上的幹糧,與商素風趙姝一般,舉目望著那株老銀杏樹。一隻虎蜂繞著銀杏樹盤旋,不斷發出嗡嗡聲響。它在原地打轉,失了方向。趙姝無奈搖頭:“隻能追到此地了。”鄒鬆清道了一聲可惜,又朝趙姝致謝。“這二人謹慎得很,沒有跟著摩月教的人,而是隱藏在客棧外看戲的人群中。”“等衡山三師兄與那女子打完之後,便一齊退走。”“加之他們輕功不俗,著實難追。”趙姝有些不解:“商前輩為何想與他們照麵?”這本是一派秘辛,商素風卻不隱瞞:“這二人所練的武功與我點蒼派頗有淵源。”“如今我已將烈陽功練至大成,但這大成隻是記載中的功錄大成,我點蒼派的絕學,並非在烈陽功中窮盡,故而想了解他們的法門。”商素風望著被風拂動的銀杏葉。他也朝趙姝致謝,又搖頭笑道:“此事其實強求不得,是老朽著相了。”“看到他們的法門,也許反倒叫人失望。”趙姝點頭,似是揭過此事,卻在心中暗暗記下那兩人的樣貌。當日因為遺刻殘譜之事,曾與這兩人照麵。不過那時是黑夜,光線灰暗。這一次,她卻看得真切。拋開這兩位與點蒼派有淵源之人,三人一路回涼都,鄒鬆清起頭聊起方才的悅來客棧一戰。“那姑娘的師承必不簡單,她的劍路刪繁就簡,一看就是大宗師調教。”“此人眼界甚高,不知是何方隱士。”鄒鬆清又問起衡山三師兄。商素風撫須笑道:“劍意一道與劍勢大不相同,但他劍法之精,無愧劍神高徒。”“不過.”“最耐人尋味之處便在他的劍路上。”“當年劍神並不長於劍意,沒想到竟能教出專精劍意的弟子。”“這可真是奇了.”蒼老的臉上堆滿好奇,看樣子,這個問題會被他帶去雁城。一旁的趙姝道:“我倒有些猜測.”商素風與鄒鬆清都望向她。趙姝眼神明亮:“江湖人皆知,這劍神的三徒弟走到哪裏都喜歡帶一柄雕刀,一直在木雕塑像,看得出是一個心思細膩,又極有耐心的人。”“而劍神的劍勢巍峨廣大,恐怕不適合他去學。”她目眺西嶽:“這江湖上用劍意最深的應該是華山風老前輩,聽說他誠心於劍,是一位劍癡,某方麵的性格與這位衡山三師兄很像。”“加之這位三師兄的長輩顧老先生與風老前輩有淵源,故而劍神教他走上劍意一途。”點商素風與鄒鬆清一聽,覺得她分析得很有道理。心中又暗歎少女巧思。三人走走聊聊,商素風又為他們講述客棧論劍比鬥中的奧妙。一路多話。接下來兩天,涼都城越來越火熱。東城刻文產生的影響越來越廣,吸引了更多慕名而來的江湖人。這些遠道而來的江湖人入了城,才記下刻文,又聽到了震撼人心的傳聞。衡山三師兄力挫西域第一魔門,一劍殺掉喪魄寶樹,破無漏神掌重傷教王。之後又與盤州高手東方小仙大戰。且此戰過後,兩位青年高手將在會仙樓問劍點蒼妙諦。跟著又有點蒼老人要去雁城與劍神論劍的傳聞,這一下,當真是江湖震動。才到涼都聽到一係列消息的武林人,各都目瞪口呆。魏自在喪命悅來客棧第三日。涼都秋聲愈濃。石關哨上,茶馬古道上的行人全都披蓑執傘。淅淅瀝瀝的秋雨濕潤了摩崖石刻,桃洞崖畫,帶來寒涼之氣。這一日。又有兩老一少,三人駐足在城門口。這位老人麵相儒雅方正,做一個老書生打扮。旁邊的老婦人雖染華發,卻不失端莊英氣,可以窺見其年輕時的美貌。涼都煙雨下,兩位老人正帶著異色看著城門上的刻文。“師兄啊,你說這等武學妙諦會是何人所留呢?”她帶著一絲笑容,望著老書生。老書生搖了搖頭:“我哪裏能猜到。”“二十年前的江湖我都看不透,師妹如何叫我看透如今的江湖。”“五湖四海,總有能人異士。”老婦人恍若未聞,忽然笑歎一聲“可惜”。老書生問:“哦?為何可惜?”她道:“若是這刻文早二十年呈現在師兄麵前,也許還能激起師兄的雄心壯誌,如今嘛隻能抄錄一份,以待後人。”老書生知曉她意有所指。不過早就習慣了,不由摸著白須笑了笑。他似是想到往事,盯著城牆刻文,真的露出沉思之色。捫心自問若二十年前真有這樣的妙諦刻文,又會怎樣?他正想著,一旁的老婦人卻已經笑出聲了。“師兄,你還真有所思啊?”老書生還沒來得及回答“外公,外婆”二人中間,一個眼睛很大,麵相乖巧的薄唇少年抬起頭,好奇地望著他們。“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我一點也聽不懂。”婦人道:“我在勉勵你外公,言說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你雖小小年紀,但也要有遠大誌向。”“嗯。”少年乖巧點頭:“爹爹常說外公之誌,教我要向外公學習,做一個光大門楣的君子。”婦人寵溺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你爹爹年輕時,性子非常難約束,你與他很不一樣。”老書生一聽她說起少年的爹爹,想到他喝酒惹事,不由微微皺眉。但是一看向少年,又是一臉滿意之色。少年聞言,忽然嗬嗬嗬笑了起來。老夫婦二人麵麵相覷,不知他為何發笑。“外婆,我聽過極為相似的話。”“是誰說的?”“可是你娘?”小小少年搖頭道:“不是。”“是衡山派的曲師叔說的。”“去年我隨爹娘去雁城見衡山派的趙大師伯,爹爹與大師伯說話,我覺得無聊,就去尋玉臻師兄。”“那時,他正在衡山別院與丹青子前輩作畫,畫中是一隻白鶴,他畫得可好了,那白鶴栩栩如生,如要展翅飛翔一般。”他說得興起:“當時,衡山派的駱師兄也在,他指著白鶴,說那白鶴畫得好,若是將白鶴畫作大白鵝就更妙了。”“之後,玉臻師兄就說自己不會畫鵝,駱師兄便叫他多練。”“丹青生前輩便將駱師兄趕了出去。”“這時曲師叔與娘親就正在別院門口,我聽見她們說話”“曲師叔指著玉臻師兄,也說了和外婆差不多的話。”“不過.”小小少年頓了頓,老婦人二人有些好奇,等著他的下文。“不過什麽?”少年道:“我卻覺得曲師叔與娘親她們都說錯了,其實玉臻師兄與趙大師伯很像。”這下子,兩位老人都不由笑了。老書生搖了搖頭:“怎麽又像了?”“你趙大師伯年輕時,雖然懂曲曉畫,卻不會往深處精研。若非如此,豈能在武學一道能人所不能。”少年目露疑惑,又笑了笑:“就是一種感覺。”“玉臻師兄作畫撫琴,就像趙大師伯拿劍。”兩位老人聽他這樣說,隻道童言無忌。不過,隨他怎樣去想,也不去反駁。老書生撫須叮囑:“你去雁城見過諸多藝學,雖各有妙處,卻不宜沉浸其中。”“光大門楣,須得專精武學。”他心中還有許多教誨之詞要出口,婦人卻拉了拉他的衣袖。若是往年,老書生恐怕還要繼續教導一番。可現在,婦人一提醒,他便笑笑不再說了。這份心態,是他從前所無有的。兩老一少又在城門口站定,少年認真看著上麵的刻文。不多時.他們一道朝涼都城內走。那少年看了刻文不久,卻是一路走一路背誦。老書生捧著手中的抄本書冊,聽著少年背讀,一邊笑著點頭,一邊翻頁。偶爾出口稱讚,誇一個“好”字。短短時間,這少年竟將刻文內容背得一字不落。當真是好天賦。老書生大喜,不急著去會仙樓,而是拉著少年在涼都城內尋他喜歡的吃食,算作獎勵。婦人跟在他們身後,見這一老一少皆在歡笑,頓時眼帶柔情,一臉笑意。雖是人生餘暮,卻得無盡之愉。他年期許,今朝盡顯。此生如此,不複他求。“外公,聽旁人說,會仙樓那邊會有比鬥,衡山的顧師兄也在此地。”“我們去做什麽?”少年好奇問:“您是不是也會出劍?”老書生還沒說話,婦人便笑問:“你外公一把年紀了,你還想看他與人比劍論武?”少年沉吟一聲,念叨了她之前說過的八個字:“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夫婦二人都笑了起來,拉著他朝會仙樓附近去。當日傍晚。涼都城東又來了兩架馬車。“大師兄,二師兄,四師姐,涼都到了。”馬車上走下來兩男一女,各自撐開油紙傘。三人氣勢不凡,眉宇間英氣盡顯。他們下馬車第一眼便看向城牆刻文。“果然是寶錄。”“不知是哪位人傑所留。”那名女子提議道:“大師兄,這刻文精深無比,不是須臾間能有所得的。”“抄錄下來,再慢慢鑽研。”“此際還是先去會仙樓,以免錯過。”個頭最高的大師兄說道:“師妹寬心,會仙樓大戰還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