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紫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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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感覺。”最終他道,將右手慢慢攤開,又重複一句:“我沒有感覺。”
    宣夜便回看她,眼波渺渺,裏麵似乎五味雜陳。
    半夏的心陡然一沉。
    “什麽感覺?”到了打尖的食肆,不得不將手放開之後,半夏又問:“被人牽著手的感覺怎樣?”
    “我這隻手沒有知覺,除了握刀,其餘的便是拿火來燒,也是毫沒感覺。”
    前頭大路茫茫,但起碼這一刻,半夏滿心歡喜。
    “那你對我呢?”半夏咄咄。
    牽手成功,一直到出了邳州,宣夜都沒有抗拒,就這樣一直被半夏握著,走了一路。
    宣夜便不說話,撫著掌,一遍又一遍。
    “我喜歡你。”半夏大聲,一隻手過來,抵在宣夜右掌:“死了老娘都要愛,管你什麽雅禁不雅禁,宿命不宿命,我喜歡你,我隻要現在!”
    雖沒曾拒絕,但那態度也絕不熱烈。
    “沒……沒聽懂。”遲雪哆嗦,不識時務以為半夏是在問他。
    ——他待你是真,但有他的難處,記得體諒他,也永不要放棄。
    一曲終了,那手機也終於沒氣斷電,半夏於是便問宣夜,一雙眼亮晶晶的。
    為了這句琥珀的忠告,小雞肚腸的半夏在心裏嘔了老大一攤子血,悲憤衝撞,立刻便化成了食欲,拿筷子在桌麵死力一敲:“五斤牛肉三斤羊肉,還有竹葉青一壇,快點給我上!”
    “聽懂了沒有?”
    半夏的酒量甚好,單位尾牙宴的時候時常橫掃千軍,卷席般將一桌子人放倒。
    阿信那越到高處越有感情的聲音廝殺開來,一下子就震住了宣夜大師和遲雪先知。
    所以大半壇子酒下去,她倒也沒全醉,隻不過臉紅些人興奮些,走路咯咯笑,一路便開始摳那牆上的紙。
    ——死了都要愛!
    這古時紙貴,貼在那牆上的,不是公文便是通緝,再就是懸賞,她一路揭宣夜便隻好一路賠罪,要不就是偷偷沾了唾沫又馬虎貼上。
    手機裏立刻便衝出了一把高亢嘹亮的聲音。
    這麽胡鬧了一路,最後到了一家頂頂氣派的宅子,半夏伸出兩根手指,“咻”的一聲便又撕下了一張紙,咯咯笑得更歡了,一伸手便將那紙戳了個對穿,道:“這個好這個好,這個招道士仙人,黃金一千兩,一千兩是多少,多少克,我算算……“
    “找到了!”半夏高聲,惡狠狠的,一把就按下了播放鍵。
    “一兩五十克,一千兩,就是五萬克,一克當二百五……”算到這裏她酒頓時醒了小半。
    宣夜有些詫異,雖則是大師一枚,對手機這東西還是不甚了解,隻傻愣愣地看著。
    “一千二百五十萬……”這個數字是這般激昂,頓時便蓋住了她的情傷。
    “我想給你聽個東西。”她奔過去,劈啪按鍵,祈禱這個破手機千萬不要斷電關機。
    “揭榜揭榜,這裏有半神族的大仙揭榜!”她道,再不猶豫,立刻便上前,咣咣拍起了人家大門。
    半夏怔在原處,漸漸的,心裏起了波浪。
    夏府,看來是個極其富貴的所在。
    ——他待你是真,但有他的難處,記得體諒他,也永不要放棄。
    光跟那小廝走那抄手遊廊,半夏他們就走了半天,九曲十八回,這才到了偏廳。
    一條短信,顯然是琥珀傳來,上麵短短兩句。
    廳內光線昏暗,養著好些蘭花,半夏跟宣夜等了許久,這才等來了夏家的雇主。
    自作主張開了機的棒子手機,啟動從未有過的迅速,過得一會,就又甜膩地發出了一聲“愛巧克力喲”。
    一位老婦人,瘦的有些嶙峋,也不知魚翅燕窩都吃哪裏去了,此刻被一個少年緩步攙了出來。
    半夏又橫他一眼,貼身的兜裏突然間就開始震動,叮叮咚咚的,響了好一陣的開機音。
    少年的後麵還跟著一位少年,眉目低順,看著才是下人。
    遲雪就笑,嘿嘿嘿嘿的,一邊咽著哈喇子。
    那這前頭兩位,應該便是主子了。
    “好了,打住,我知道了。”半夏崩潰,“你們族最大的好處就是夥食很好,多謝多謝。”
    半夏勾著頭,便開始打量人家。
    “我們那邊的魚很呆,你拿一朵黃瓜花去釣,都能釣到……”
    老婦人是沒什麽好說的,除了瘦便還是瘦,她身邊的這位少年卻是長得陰柔,一張錐子臉,氣血很差,一雙眼下麵有著兩道並不尋常的紅痕。
    “還有麽?”
    最奇怪的便是他走路,半夏注意,他走路時幾乎屏息,腳步也輕飄,一點聲響也無,姿態隱忍而怪異。
    “我們山上有許多栗子樹,結很大很甜的栗子,樹很高,但上麵的猴子非常記仇,你往上麵扔一顆石子,它起碼給你扔十個栗子下來。”
    .
    “道長好,在下夏止,這是家母。”扶那老婦人落座之後,少年開始說話,姿態得體磊落,看著竟像是見慣了場麵。
    “還有麽?”
    “你是夏府的主人?”半夏打了個酒嗝,那意思裏分明有著不信。
    “我們山上,有很好吃的蘑菇!”
    “是。”那夏止點頭,不卑不亢,從袖籠裏抽出一張紙來,遞到宣夜跟前:“這是一百兩銀票,隻需道長展示一兩樣本事,這錢便是道長的定錢。”
    “通,通得很,北半球通南半球那麽通。”半夏斜眼,一邊又打量他:“你真的三十八歲了?你沒騙我?除了不容易老,做你們族的人還有啥好處?”
    “我的本事隻是捉鬼收靈,並不方便展示。”
    “雅禁的意思,是我也是通靈的!真的麽,我真的是通靈的麽?”他道,委實太過興奮,一張臉漲得通紅。
    夏止微愣了一下,看宣夜幾眼,最終卻還是將那張銀票放下:“那好,道長便將這定錢收下,將來若能殺了嶄宵,黃金五百兩,若能生擒,黃金千兩,這價碼夏某必定一文不少奉上。”
    遲雪抱著他那盆花,窮眨眼睛,最後終於弄清楚了這句話裏麵的奧秘。
    好差事,端端是個絕好絕好的摟錢差事。
    “大概因為她是通靈之人,而通靈之人之間,也許會有某種特殊的感應。”宣夜答他。
    半夏湊了過來,一把便將銀票夾在指間,道:“那好,我帶我家大師收下,你要收的這個,是妖還是鬼啊?“
    在出了山坳之後,遲雪仍在糾結。
    “是個屍人,名叫嶄宵,拿一枚玉柄長劍。”
    “為什麽我能感應到她呢?”
    “長什麽樣,有畫像不?”
    過得一會他道,似有所感,朝遠方眯眼,緩緩緩緩歎了口氣。
    “長什麽樣其實我也不頂清楚,但他絕對好認,因為隨身總是帶著一口紫色的棺材。”
    “有的時候,我們並不能選擇命運,因為有些東西,你必須要承受和擔當。”
    “紫色的棺材?”半夏愣了下,又打了個酒嗝,嘿嘿笑了起來:“那他是個禦屍的?棺材裏莫非有個屍五爺?”
    “你的靈力,其實遠在那個煙柳之上。”難得宣夜這時也終於蹲下身來:“你要的,隻是信任你自己。”
    夏止不動了,顯然不明白這屍五爺是個什麽東西,隻好將拳一抱,“還請大師盡心,這嶄宵半年前狂性大發,到我府上殺了我一家九口,夏某立誓,定要和他不共戴天!”
    琥珀便有些明白了,仰起臉,麵孔漸漸有了生氣。
    果然是血海深仇,所以才不惜千金散盡。
    “除了煙柳,未必還有楊柳花柳,你準備怎麽辦,統統殺光,一個不留?!”半夏拔高聲調。
    對這半夏並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夏止從袖口裏麵露出的那截手臂。
    “不如我們替她去除了煙柳。”見氣場不對遲雪連忙開口。
    手臂很纖細,皮膚也是並不意外的蒼白,但那上麵依稀布著幾個不甚規則的紅點。
    “誠然,你性子和順善良,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死了,將貂族交付給你,這時候你所謂的善良,便是軟弱,便是罪惡!”
    聯係到他的臉色和眼下的紅痕,半夏立馬就想起了自己以前那個障礙貧血的同事。
    這一下胭脂又被揪去了一撮白毛,頓時覺得無限委屈,連忙扒住琥珀腳後跟,開始嗚咽起來。
    “你會不會覺得胸悶,透不過氣,不管睡了多久都很累?”半夏問了一句。
    “還有她!”半夏又一把拽出了胭脂:“這個呆瓜小貂,被我唬兩句就著了道的主,你準備留下她,由她自生自滅?”
    夏止顯然一愣,但旋即便低了頭,臉容平靜,道:“沒有,在下一向身體很好,有勞姑娘關心。”
    琥珀一愣。
    正主閃爍,半夏這外人就不好再多嘴多舌了,隻好將手一揮,非常豪闊地應允:“好,你放心,你的血海深仇我們一定會替你報的,你隻需準備金子就是。”
    “那他呢?”半夏陡然怒起,指著籬落屍首:“你真的不打算替他複仇,要過你真心想過的日子?!”
    “騙子,又是一個騙子。”一直坐在正座的那位老婦人這時突然說話了,眼裏神色癲狂,下來一把就抓住了夏止的手:“止兒我們走吧,我要去佛堂。”
    琥珀定定,轉臉看她:“我?如果大師願意,便把我也收去好了。”
    夏止連忙弓腰,朝半夏微微致了個歉,便搭著那老婦人的手往外了。
    過得許久,第一個打破僵局說話的,竟然是一向寡情薄意的半夏。
    老婦人的手青筋畢露,五指緊扣,半夏在後麵看著,總覺得夏止的手臂隨時要給她掐斷。
    “你呢?你準備怎麽辦?”
    “姑娘好走,那嶄宵最後的行蹤,是在西北漠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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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得一會,臨到門口的夏止又說話,聲音依舊有禮而疏遠,步伐輕飄飄的,轉瞬就邁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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