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烈烈之心,赤帝之銘!(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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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子昌看著這封聖旨,稍稍呼出一口氣來,他打算將帝皇的位置,禪讓給秦王李觀一,若如此的話,之後就自可以帶著妻兒離開這裏。
    離開中州,離開這天下洶湧的中心。
    去四方去見諸多風光。
    他的肩膀鬆懈下來了,有種心神恍惚的安靜感,有種勞累此生,終於有可以舒緩一下的感覺。
    但是緊隨其後發生的事情,卻讓姬子昌有些始料不及他並沒有得到信任和支持。
    顏太保和姬衍中臉上,都露出一絲絲異樣的神色。
    那種神色是茫然,不敢相信,以及緊隨其後的反駁。
    雖然沒有開口,但是那種反駁的情緒卻是如此地強烈洶湧。
    這樣的情緒,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兩位忠心耿耿的老臣身上的才是,姬衍中是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麽的茫然,他親眼看到了姬子昌寫的聖旨內容,警見了些東西。
    他想要如同往日那樣,尊奉姬子昌的命令,但是這一次,他的腳步,卻無論如何,不能夠再動了一一他是年幼出身於赤帝一脈之中,年少沐浴在赤帝榮光之中。
    以至於如今近百年,他的人生,他的閱曆,他的理念和看待世界的方法,都是環繞著那一棵蒼老的雄壯的,光輝的腐爛的赤帝一脈而成長的。
    他可以幫助李觀一。
    可以將李觀一看做中州頂梁柱;他的閱曆和經曆,也可以讓他看得出來,天下未來一定會安定,赤帝一係會失去天下共主的身份。
    但是禪讓二字,仍舊是如此刺眼。
    他幾乎是自內心深處和本能地層次上,產生了抗拒。
    顏太保的反應就更為激進直接了,他直接踏前半步,抓住了姬子昌的袖袍,
    急切道:「陛下,陛下您在做什麽!?將皇位禪讓給李觀一。!”
    老者悲痛至極,大聲道:
    「您怎麽可以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姬子昌看著他,感覺到自己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凝滯。
    猶如安安穩穩的下山的時候,一腳踏空了,那種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幾乎要他恍惚,這導致了姬子昌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和變化,道:「.—””老師,何意?」
    顏太保從姬衍中的手中奪取了聖旨。
    七重天頂峰的宗室老者,沒有掙紮,沒有反抗。
    就這樣被一個武功境界遠不及自己的書生,把這聖旨奪去了。
    顏太保後退數步,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聖旨,厲聲道:
    「陛下,您要將祖宗社稷和天下,交給一介外人嗎!?”
    「您要做什麽?!」
    「我大赤帝一脈,隻是稍有病恙,陛下您已經慨然有君王的氣魄,隻需勵精圖治,任用賢臣良將,則終有一日,可以中興,彼時天下一統,不亦可望?!”
    「緣何要以這等姿態,去將赤帝一脈的尊嚴,去交給秦王?!」
    「陛下是要陷秦王於不忠不義之境地嗎?!」
    姬子昌緩聲道:「秦王,也是不忠不義?!」
    顏太保斷然道:「若是要拿走赤帝一脈的皇位,那麽,秦王和應帝就沒有區別,皆一—」
    「不忠不義!」
    這一瞬間,姬子昌感覺到一種空洞感,感覺到了一種渾身的血脈都被抽離幹淨的疏離感。
    他掙紮到了最後。
    可是,恰是奮戰到了最後,才意識到了。
    原來,他的身邊從不曾有真正的同伴和支撐,他們,是‘一夥兒’的啊。
    顏太保踏前:
    「秦王忠良,終究可以扶持赤帝一脈天下。」
    姬子昌他看著這位真正意義上的,忠臣良相,良師益友,看著臧默愧疚的醇厚長者姬衍中,在這一瞬間,世界偏差展現在他的麵前了。
    他聽到自己在問:「.——若如此天下,該如何?」
    顏太保擦過眼角眼淚,震聲如雷霆,道:「赤帝一脈,國祚綿長,堂皇大勢,已經烙印於天下人的心中,豈能夠是一朝驍勇之輩,十餘年征討,就可以被抹去的?!」
    「不可以傳位,可以依仗秦王忠誠,依仗天下的仁人誌士,並肩而行,陛下遠侯臣小人,而親良才忠誠,勵精圖治,則可使社稷轉危為安。」
    姬子昌緩聲道:
    「然則如今,天下已變,薑萬象陳兵於前。」
    「哪裏還有勵精圖治的可能?!」
    顏太保忽然道:「還有公主殿下!」
    姬子昌驚愣:「什麽!?」
    顏太保道:「公主殿下也是陛下的子嗣,也是赤帝的血脈,有著【八百年赤帝】的血脈和傳承,她和人大婚,生下的子嗣,也可以有赤帝的名義和權威。」
    「改姓氏為姬,還於舊都之上,顛覆秦之名號,仍舊是赤帝。」
    「是的,血脈,和傳承,就是力量。」
    「便是生生不息!」
    「尚可以再造赤帝!」
    「八百年不斷,一千年不絕,隻要赤帝正統尚且還在,隻要赤帝之血,猶如太古赤龍一般,綿延不絕,傳遞後世,哪怕是一千年,兩千年後,還有這正統!」
    「仍舊是赤帝一脈!」
    「仍舊是大義所在,我赤帝一脈。」
    「仍舊不絕。」
    「仍舊一一不死!!!」
    「不死!」
    顏太保誠懇至極看著姬子昌,姬衍中也看著他,桌子上的燭火忽然晃動了,
    光影照著周圍,顏太保,姬衍中的身上,仿佛蒙著一層陰影,陰影垂下如同絲線,和這天下相合。
    姬子昌轉頭,看著大殿門外。
    他站在高處往下麵俯瞰的時候,看到了車馬如龍,燈火如晝,映襯夜色之中,反倒是有一種昏暗的感覺了,在這樣的昏暗之中,那些臣,叛賊。
    眼前的忠臣,良將。
    身上仿佛出現了一根一根金紅色的絲線,絲線在火中晃動,絲線朝著上空蔓延,最終如被隱藏於陰影之中,【八百年赤帝】皇朝的扭曲氣運握在了爪中。
    恍惚之中。
    忠臣良將,奸臣逆賊,並無不同,皆如帶著那塗紅塗白的大戲麵具,匍匐在前,龍椅之前,皇位之列,火焰流轉,陰影晃動,抬眸看來,無言之中,仿佛千萬人齊呼。
    赤帝一脈,不絕,不滅,不死!
    即便是死去,猶自火中複蘇!
    所謂忠良。
    一體兩麵。
    其實皆依附於那扭曲龐大,充斥著血脈和大義正當性的,赤帝八百年天下之中,而當你想要脫離這扭曲陰影之中的時候,忠臣和逆臣,都用那繩索困住了你。
    以歲月為鎖鏈,用血脈作為繩子,捆住雙手,勒住咽喉,然後死死的拖回去,拖回那金鑾大殿,走到了那最高之處,君王坐在高處,皇袍之下,纏繞著金色的鎖鏈。
    並非是良善。
    並不是忠奸。
    原來皆不過臣服在階級之下。
    舊時代的臣子,無論是忠臣還是逆臣,都還懷抱著在大義之上,享受著腐爛血肉的夢境,他們維護著的,是整個階級立場的利益。
    想要背叛這個位置,哪怕是君王自身,都會被捆縛。
    姬子昌忽然明白了。
    他忽然就,真正的明白了一切————·
    籠罩著自己命運的陰影,究竟是什麽。
    並不是世家,不是奸臣,不是叛黨。
    而是赤帝八百年的輝煌。
    是那燦爛的,輝煌的過去和天下本身。
    是自己所享受的那光芒和燦爛。
    姬子昌的嘴唇抖了抖,意識到自己絕對也是不能夠踏出這陰影了,顏太保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聖旨,白發蒼蒼的忠臣,重臣,是自誕生起就活在赤帝八百年的籠罩之下。
    他發自內心,真正地覺得不可以如此去禪讓,硬咽即首。
    將手中的聖旨抬起。
    「請陛下,收回成命!」
    姬子昌看著姬衍中,這位寬仁老者轉過頭去,不敢去看君王的目光,許久許久之後,真正直麵了這天下無奈絕望一麵,見到了那洶湧的姬子昌默,道:
    「好,將聖旨,拿來吧———”」
    他接過了自己寫下的聖旨。
    在這個時候,被善惡忠臣捆縛的姬子昌,忽然明白了薑萬象那眼中的悲憫,
    以及那一句讓陛下解脫的分量,他看著聖旨上,自己的夢,自己的渴望,自己的理想。
    最終他雙臂用力。
    把聖旨撕裂碎掉了。
    皇帝,隻是【八百年赤帝】一朝天下繩索。
    在這【八百年赤帝】的陰影之下,似乎有無數張看不清楚的臉龐注視著姬子昌,看著他撕裂了聖旨,看著這一代的赤帝,將名為【姬子昌】的個體那不可觸及的夢,撕裂成了碎片。
    聖旨的玉軸墜在地上,發出脆響。
    那夢飄落,就像是許諾的北域雪花。
    天下和命運,真是殘酷啊,藥師。
    他總把人們推向彼此為敵,不能夠同行,也不願意走的道路上。
    於是赤帝道:「兩位愛卿,所言,甚是。」
    赤帝閉了閉眼,提起了筆,重新寫下了一封聖旨,這一次,隻是一氣嗬成的幾個大字,簡單至極,跪在地上的顏太保,和那垂首的姬衍中看到這大概率隻有幾個字的聖旨。
    赤帝將聖旨一合,將赤帝大印收回來了。
    「那麽,此印不予他。」
    「皇叔將此聖旨給他,是我對他的話。”
    是以忠臣大喜,方才退出去了。
    姬衍中抱著這聖旨,嘴唇懦了下,說不出來話語,他是一位很好的人,性格溫和,不會波及無辜,但是他也是從小在赤帝光芒下生長長大的人。
    徹底道:「..——此事如此,另外。」
    赤帝緘默了下,道:「寧兒年幼,方才兩歲多些,無論如何,她不該留在這裏,和朕一並被軟禁,就由皇叔將她帶走,送到她的義父那裏。」
    姬衍中心中愧疚,沒有絲毫的猶豫就答應下來。
    「那孩子很好,老夫就算是拚命,把這一身性命都耗費了去,也一定會保護她安全!」
    赤帝頷首,道:「有勞了———”」”
    「應國薑萬象,又有名將宇文烈,賀若擒虎,皇叔的武功雖然強,但是想要在這樣的包圍之中,帶著聖旨和寧兒離開中州,不是簡單的事情。」
    「朕,會想辦法,去幫你拖延時間。」
    「創造機會。」
    姬衍中道:「是。」
    姬衍中離開了,之後,赤帝出皇宮,信步往前,抱著長槍的宇文烈睜開眼晴,月色之下,名將氣度巍峨清傲,猶如猛虎一般,隻是微微頜首,道:「赤帝陛下。」
    背後的精銳虎蠻騎兵有所動作,以兵器,守備軍陣,將前方的道路堵住了,
    以免姬子昌有什麽動作,導致出了什麽意外,一切變化都在刹那之間。
    赤帝的神色淡漠:「薑萬象所言之事,幹係重大,朕尚且不能夠接受,縱然朕接受了,這【八百年赤帝】魔下的百官百姓,未必可以接受,三日之後。」
    「於大殿之處,邀群臣百官,學宮諸夫子宮主,共同談論此事。」
    宇文烈眸子淩冽,上上下下打量著赤帝,道:
    「好———赤帝既有如此決斷,自然最好。」”
    「無論如何,陛下之氣魄雄渾,斷然不會損害陛下。」
    赤帝隻是淡淡頜首。
    他獨自行過了這一座古老的,恢弘的,雄偉卻又安靜的行宮,天穹盡如同長夜一般,而遠處,群臣百官的車輿燈火明亮喧囂,無言之地,忠臣良將們的心中擔憂呢喃。
    赤帝的腳步沉靜,一步一步。
    最後他走過禦道,走過秦王斬宗室的道路,走上了一個一個的玉階,站在了高處,袖袍翻卷,見到前麵一盞燈火,神色柔和的文貴妃看著他。
    這宮殿之中,無數的紅塵燈燭裏,有一盞是為他留下的。
    他的心柔軟起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念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也有自己的恐懼,自己的執著。
    這一夜尤其地漫長,赤帝召集了赤帝一脈的血脈宗室,無論長幼老少男女,
    但凡赤帝一脈血脈者皆來,然後共飲酒,以談論天下之事。
    如是者三日不絕,宗室們覺得,這個桀驁不馴,不遵祖訓的叛逆者,終於臣服了,於是欣喜不已,暢想著未來的天下和可能,暢想著大應國給的權威和富貴。
    最後一日的時候,天邊的天色剛剛擦亮,一縷魚肚白升起來了,這古老的,
    恢弘的中州也逐漸蘇醒,人們清醒之中,彼此道一聲好。
    今日陛下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宣告。
    赤帝陛下將皇宮都打開來,百姓若願意觀禮,亦可以按著禮數前去,這一天,百官都穿著自己的華服,貴胄們取出了先祖的兵器,如同巨龍龍爪之下的蟻,徐緩前行。
    赤帝站在最核心,最巍峨肅穆之大殿前,這建築猶如【八百年赤帝】這個存在,化作了真實的存在,俯瞰著他。
    百官未曾全來,皆被攔在了這一座特殊的宮殿之外,此地乃是赤帝八百年天下的祖宗祭祀靈位所在,這一代的赤帝挽著文婉兒的手臂,安靜看著這一尊尊的神位。
    曆代諸君,如在陰影之中,麵無表情,如白紙之上所繪鬼麵,刻板聖明,看著當代赤帝,當代赤帝看著這一尊尊祖宗的靈位,他上了一香,看著青煙嫋嫋升起。
    「八百年赤帝先祖在上——”
    「後世子孫攜妻子婉兒,今日,終究要再做一次不合禮數之事情。」
    他的身軀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但是看著煙火嫋,身軀緩緩寧靜下來了。
    薑萬象身穿王朝袞服在外,道:「陛下,老夫來了!」
    命數,來了!
    薑萬象背後,群臣百官此地列下,巍峨肅穆冷漠,素王和麒麟潛藏於百姓之中,而在這整個中州的所有百姓注視之下,赤帝抬眸,看著遠處,他從容不迫,
    道:
    「中州人,來了許多。」
    「卻正好做個見證!」
    中州皇族們打算開口了,隻是在這個時候,中州的宗室們忽然變色驟變,還未開口,就忽然口噴鮮血,一個個皆有墨色,顯然已經是身中劇毒,有好幾個直接迅速身亡。
    轉眼之間,死去了一片。
    他們忽然愜住,然後看著那嫋嫋煙氣裏麵的赤帝,反應過來了,道:「是,
    是毒!!!」
    是··
    「姬子昌,你何等狠厲!!!
    一個老者抱著自己的孫子,嘴裏麵咳嗽著鮮血,大呼:「你讓所有的赤帝核心血脈飲酒,卻是劇毒?!!你,你要做什麽!」
    顏太保腦子一轟,起身踏前兩步,隻覺得眩暈,看著那赤帝一係的血脈皆倒下去,口噴鮮血,那些取利益,和當代赤帝鬥了二十多年的宗室們皆咳血喪命。
    無論老幼,無論男女。
    當代赤帝的手掌緊了,袖袍翻卷,道:「薑萬象,你知,什麽是太平嗎?
    ,
    薑萬象看著眼前這個,被他評斷為沒有氣魄的君王,當代赤帝輕聲道:「如老師所言,赤帝一脈八百年榮光,中間中斷,也有複興,你要假借赤帝的名義,
    那麽後來者呢——....”
    「赤帝一脈還活著。」
    「八百年,一千年,兩千年後,赤帝一脈還會有,不死,不滅,不絕,如同一個怪物一樣,扭曲著腐爛了,還活著,猶如一張最好用的,掀起亂世的大旗!」
    「還是會有人,會有胸中有野心之輩,裹挾著赤帝之血,繼續馳騁於天下,
    還會攪動民心,還會自居正統,但是,這不是卿等之錯,八百年亂世,八百年赤帝。」
    「這個名號已經如同烙印了,都留存在了人心之中。」
    「今日你裹挾天子,明日他裹挾皇孫,八百年赤帝一係的正統,這籠罩於天下之上的陰影,就是一個絕好的借口,一個理由,一個傳統,赤帝一脈,苟延殘喘了好幾次了啊。」
    「我知道的.———」
    素王的神色凝固,看著當代赤帝伸出手,帝王的十二章冕垂下,他看著前方的百姓,忽而笑起來,那種恐懼,那種從內心升起的恐懼,忽而消失了,他隻從容道:
    「八百年,赤帝持三尺劍而立不世之功,遂有此朝。」
    「八百年後,幾度生死。」
    「不亦天命乎?!」
    「豈能頹唐而終?!」
    「若是要天下的話,就盡情以刀劍去爭奪吧!」
    他已經明白了,無論是禪讓,還是奪位,都沒有不同。
    後者毋庸置疑,奪位者是叛逆,可被禪讓者,一樣是叛逆,一樣會有忠臣,
    會有被八百年赤帝籠罩著的野心者,以討叛逆之名再起。
    是啊,你我一樣,皆有我們的宿命啊。
    你開太平,我,平亂世。
    草原上的草木焚燒成灰,第二年會大地回春。
    他又看到了好幾年前,大樹下飲酒的少年和青年,他笑起來,抬起頭,看著那青煙裹,看著那一個個牌位仿佛化作了陰影中的異獸,伸出牽連忠臣百官的手掌,要抓住他。
    「我不會跑的,諸位先祖赤帝。」
    當代赤帝笑起來了。
    「我享受你們的庇護,享受了你們的榮光,我怎麽會跑?」
    青煙嫋嫋,忽然噴出一股恐怖的烈火,烈焰洶湧,直接將這九層高樓大殿,
    盡數籠罩起來了,恐怖至極的火勢衝天,照亮了這天地蒼穹。
    赤帝一脈的所有先祖牌位,皆在此地,焚燃起烈焰。
    素王的麵色驟變,薑萬象抬起頭,愜愜失神。
    他下意識攔住了想要滅火的宇文烈。
    「是氣運之火!」
    於是,赤帝安靜站在烈焰之中。
    於是,姬子昌想著。
    隻要八百年赤帝一脈,不曾覆滅,終究不得真正太平,過往殘留的死者們,
    還在牽絆著來世,唯獨燃盡的灰之上,可以走出新的道路。
    隻是—
    他看著那一直跟著自己的女子,文貴妃看著他,伸出手,拉著了姬子昌的手掌,姬子昌輕輕攬著她,輕聲道:
    「真想要和你離開啊。」
    「那時候,我們一起天下,離開這狹小的中州,去看江南的水,去看北域的草原,去垂西域看大漠烽煙落日,看最遼闊的星河。
    「等到我們走出去,這萬水千山,天下風景,我陪著你去看,看到老,然後就在這太平盛世裏麵找一個地方,看著日出日落,看著萬物生發。」
    「把孩子扔給觀一。」
    「看他因為照顧孩子而愁眉苦臉的樣子,然後看著孩子長大,我們頭發白了,看著十六七歲的孩兒,去追著她那義父要壓歲錢,我們就坐在那裏笑,就隻是笑著..
    「可惜—」
    文婉兒臉上淚流滿麵,微笑道:
    「你去哪裏,我都陪你。」
    姬子昌笑起來了,這個這幾日都沒能睡著,不斷掙紮著,不斷恐懼著的君王攬著妻子,側身,看著外麵的群臣百官,烈焰早已經被引動了,層層疊疊地爆炸上去了。
    赤帝一係八百年天下,那些宗室的名字卷宗,那些曆代先帝的牌位皆在火焰中毀滅,整個九重寶塔如同一柄刺向天穹的利劍。
    長空浩浩,皆為赤色。
    此為
    赤霄。
    真正的,赤霄。
    轟!!!
    烈焰洶湧。
    於是,於是,這滅亡一個朝代的氣運化火升騰,化作了赤色的神龍,盤旋於九層樓宇之上,昂首咆哮。
    於是赤帝一係所有直係宗室,皆死於姬子昌的毒酒;於是在這中州百姓的眼前,八百年赤帝一脈,以一種壯闊和決絕的方式,辭別天下,落下了帷幕。
    不禪讓,不退位。
    君王自焚,滅盡道統。
    幹幹淨淨,痛痛快快!
    那燦爛恢弘,光芒萬丈又腐爛不堪,難以持續的赤帝一係,起於某日午後一個泥腿子的大夢,終於八百年後,最後一代赤帝熾烈的火。
    於是姬子昌終於俯瞰著這天下,看著遙遠的好友,心中輕聲道:藥師,等到消息傳過去的時候,你或許會發現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之外。
    我並非是殉國,並非是被人逼迫退位。
    而是,八百年赤帝一脈的光輝,該由我自己親手結束。
    無妨,無妨。
    天下還在。
    願君—
    他忽然想到了好幾年前,那一場酒,那酒後眯著眼晴,看著風吹拂過來了,
    當真好夢啊。
    願君太平。
    那太平天下,就隻能,你幫我看了。
    而姬子昌看著百官,脾睨從容:「朕倦了。」
    「諸君——退下!」
    他的袖袍掃過,然後攬著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入了那幾乎要將一切都燃盡的烈焰之中,火裏仿佛倒映著他們的一生,從此刻,到年輕時,最後的幼年相逢。
    一開始的並不相識,後來的不離不棄,隻火中一笑。
    「陛下,還害怕嗎?」
    這位最後的赤帝滿足地眯著眼晴,輕聲道:
    「做過自己———」
    「夠快意了。」
    他的內力保護著自己和妻子,最後內氣碎裂,這特殊的氣運之火把他們兩人吞噬,那深紅色的赤龍衝天,終究潰散了。
    末代赤帝姬子昌自焚。
    八百年赤帝一脈,起於斬蛇,終於赤霄。
    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