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爺趙衡木然站在一旁。
    沒有趁火打劫衝上來，也踹上幾腳過過癮，也沒有如以往那般，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神情依然如泰山將崩般的凝重嚴肅。
    隻可憐王老爺，被這死太監死死摁在地上，紋絲不能動彈，硬是連掙紮都無能為力，隻能任憑皇帝一腳接著一腳，如雷霆暴雨般往身上亂踹。
    然而景隆皇帝，這次明顯是被氣得不輕。
    滔天怒火，讓他連臉頰都扭曲變形，猙獰得可怕，大口喘著粗氣渾身直哆嗦，拳打腳踢個不停。
    那陣仗，今天不將他活生生打死在這裏，實在難泄心頭之恨。
    “佞臣！佞臣呐……”
    “你這膽子是不是未免太大了些？你這眼裏，還有朕嗎？還有朝綱禮法嗎？”
    “朕自登基，至今二十四年有餘，日日三省其身，自認勤政愛民勵精圖治，奉行與民休息之策，隻求得富國強民之政，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未曾絲毫懈怠，更不敢一日享樂……”
    “可到頭來，治下怎就有了你這麽個亂臣賊子？”
    ……
    氣急敗壞聲聲破口大罵，也不知過了多久，直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拳打腳踢才終於漸漸停了下來。
    可臉色依然難看得如三尺寒霜，麵部猙獰扭曲，額頭青筋條條暴起。
    似乎還根本不解氣，著勢又要衝上來。
    倒是太監總管張三千，趕緊橫在跟前，急得都快哭了，語無倫次，“聖上息怒，聖上息怒，還請聖上千萬保重龍體，萬不可太動怒啊……”
    直到這時，景隆皇帝又是一腳狠狠踹在他大腿上，才終於停下動作。
    本想再破口大罵兩句什麽，可最終話到嘴邊也活生生咽了回去，隻咬牙切齒擠出一句，“不知死活的東西！”
    隨即，一拂袖，領著趙王與張三千大步朝外麵走去。
    可剛走兩步，卻又猛地停住腳步，扭頭隻看了一眼囚牢中這塞滿滿當當各式各樣近乎奢靡的物事，又鐵青著臉一聲冷哼，“這些都是太子送來的？”
    “張三千，全部給朕搬出去，這蹲大牢，就該有蹲大牢的樣子！”
    可沒想到，不等張三千點頭答應，卻又一擺手，“罷了，這終究也是太子的一番心意……”
    “反正是將死之人了，就讓他再多享受兩天吧。”
    隨即，便已消失在那筆直狹長的過道外，隻留下王老爺依然還直挺挺躺在囚牢那冰冷地板上。
    這狗皇帝，還真是往死裏打，一點不留情麵的啊。一頓摧枯拉朽的拳打腳踢下來，讓他隻覺周身每個部位都火燎火燒地痛，骨頭都快散架了一般。
    腦袋昏沉沉的，劇烈的疼痛讓他都快背不過氣來，硬是足足一柱香功夫，才總算稍微緩過一些勁，狼狽不堪從地上勉強爬起來。
    可此時，心中更是欲哭無淚，惱羞悲憤得隻想撞牆死了算了。
    這狗皇帝，是徹底瘋了吧？
    這次犯下這麽大的事，老子也知在劫難逃，可要殺就殺，要剮就剮……
    好端端的，莫名其妙領著趙王和張三千跑來，先是一頓陰陽怪氣，然後一言不合，把老子摁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揍，這算怎麽回事？
    你作為皇帝，不顧天子威儀與形象，可本老爺不要麵子的嗎？
    不過還好，從目前這陣仗來看，暫時可能還死不了，至少最近這幾天，腦袋還掉不了。
    嗯，多活兩天，賺了！
    ……
    接下來的時間，倒是平淡無奇。
    蹲大獄的生活，總是那麽樸實無華且寧靜的，至少不必心憂算計於廟堂權勢，也不必奔走勞累於名利飽暖，無欲無求。
    人生最理想的狀態，也莫過於此了吧。
    好吧，最主要是，就算想要為名利權勢奔波憂勞一下，也根本沒這機會啊。
    直到現在，他王老爺總算徹底明白了，為何這典詔司大獄，在全天下人眼裏，那都是聞風喪膽被視作猛獸地獄般可怕的地方了。
    暫且不論，這裏麵諸多聞所未聞的殘酷刑法，傳聞足足七十多種酷刑，哪怕是再錚錚鐵骨的血性男兒，也沒人能挺過半天。
    所幸，他王老爺還未曾領教。
    僅僅是這種暗無天日的環境，不見一絲天光，幽閉而又昏暗，不能隨意走動，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種如墮入無邊無際深淵的恐懼感孤獨感，都能活生生把人逼瘋。
    這才僅僅是第二天，讓他王老爺便已經開始抓狂受不了了。
    不僅牆角的螞蟻洞，就連那張梨花木八仙桌桌案上，有多少條紋路縱橫，都數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種比等待死亡還要難受的煎熬！
    最後實在沒轍，也隻能躺在床上，兩眼呆滯瞪著牢頂發呆。
    回想起昨晚，趙瀾那婆娘所談起，這段時間朝中所發生的一切，倒是忍不住一陣唏噓。
    這幾年來，靠著一樁又一樁蓋世奇功，從一個默默無聞的貧苦小地主，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晉爵國公，官拜六部尚書，那是何等意氣風華，何等風光無限？
    轉頭來，終究還是逃不出鋃鐺入獄生死未卜的結局，細細想來，多少有些諷刺啊。
    隻唯獨……即便這一次，終究還是沒能逃過一劫，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但多少年後，臨州府上百萬百姓，想必依然還能記得，曾經有一個狂悖無知的少年，上任臨州判司之職，不惜與滿朝文武天下儒生為敵，推出一係列駭人聽聞堪稱離經叛道的新政詔令，才終究讓他們過上了能吃飽穿暖的日子吧。
    多少年後，薊州府的百姓，應該也還能記得，曾經有一個狂悖小兒，為了替他們討一個公道，不惜以身入局大鬧太後壽典吧。
    這輩子值了，不枉這大康朝走一遭了！
    無邊無盡的煎熬，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又有役差送進來幾道小菜外加一壺小酒，王老爺才總算知道，應該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然而，還不等那役差將飯菜在八仙桌上擺好退出去，卻隻聽得外麵一陣腳步聲。
    轉過頭來，卻見皇後娘娘，正手中拎著一個方形食盒，在那邢律司司正程柏畢恭畢敬的引路下，緩緩朝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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