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隨其後，隻見前方大街拐角處，狂奔而來一大隊人馬。
    竟足足兩三百人之多，無一例外，皆身著特製的輕型盔甲，胸前繡青狼頭圖案，腰間配四尺長刀。
    從服飾打扮來看，無疑正是京城城防司的官兵。
    而在最前端為首的，是一座由六名轎夫抬著的官轎，六簷轎頂綴雕鶴木翎，讓人一眼便看得出來，裏麵坐著的，絕對官階不低。
    眨眼間功夫，這兩三百城防司兵丁，已衝到近前，不等有人反應過來，便已將這烏泱泱一大片百姓團團圍了起來。
    “叮”的一陣刺耳聲響，腰間長刀赫然已出鞘，一個個如臨大敵滿麵戒備之色。
    與此同時，那規製頗高的六抬官轎也在正前方停了下來，轎簾掀開，便見裏麵鑽出來一個中年男子。
    約莫五十出頭的年紀，身材矮瘦，顴骨高高凸起，鷹鉤鼻搭配一雙略顯渾濁的小眼睛，下巴留一小撮兩寸有餘山羊胡。
    雖穿著一身十分惹眼的朱紅色官袍，頭戴烏紗帽，係一根黑色寶玉腰帶，可不知為何，卻渾身總帶著些獐頭鼠目老奸巨猾的味道。
    下了轎子，雙手背在身後，胸膛一挺，以一種居高臨下極其傲慢的姿態，掃了 一眼這一大片被團團圍住的百姓，瘦得皮包骨頭的臉上已是一片滔天怒氣，“反了！當真是反了！”
    “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是要反了天不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膽敢行謀逆之事？爾等可知，此乃殺頭滅族的重罪？”
    “我看你們，是統統都不想活了！”
    “所有人聽令，這群賤民誰敢輕舉妄動，格殺勿論！”
    誰都知道，自古民不與官鬥的道理。
    這烏泱泱一大片百姓，本就是附近這一帶住著的，最底層的老百姓，或土疙瘩裏刨食的農戶、或走街串巷的小販、或作坊裏賣力氣的匠人力工，盡管天子腳下住著，可哪親身經曆過這等陣仗？
    盡管方才，還在為那楚國公含憤蒙冤下獄且性命堪憂之事，而悲歎惋惜，群情激奮吵著鬧著要去皇宮門前要個公道，可刹那間，也被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滿麵惶恐茫然，場麵一下子變得膠著起來。
    隻是此刻，朱紅官袍烏紗帽加身，盡管表現得一片威嚴與震怒，可望著眼前這足足幾百名剛還在喊打喊殺，卻僅僅被他幾句話便嚇得再不敢輕舉妄動的底層百姓，蔡卞心中卻突然隻覺一陣莫名的舒坦愜意。
    他很喜歡也很享受這種，作為朝廷命官高高在上，走在哪兒都讓那些刁民賤民忌憚懼怕畏若神明的感覺。
    作為去年才剛剛上任的京兆府少尹，他從來都非常自信，自己絕對是整個大康朝廷官場，為數不多的佼佼者之一了。
    雖然在京兆府衙，他還隻是少尹之職，頂頭還有一位府尹大人壓著……
    可作為一國京師，皇城重地，依照大康朝廷建製，京兆府自然與各地州府衙門有著天壤之別。
    雖同樣下設諸如刑律司商律司農務司等各種職司機構，且同樣掌管著一地治安、教化、商事農事……可最高級別的官員，卻為京兆府尹。
    這府尹之位通常是由朝廷真正的重臣，甚至皇室有爵位的親王郡王擔任，與尋常州府太守的正五品官階不同，那可是堂堂正三品大員呐。
    而再往下，他這位輔佐府尹大人掌管京城大小事務的二位少尹之一，可是正兒八經正四品！
    真正實權在握的那種！
    雖同樣為正四品，一個京兆府少尹，可遠比六部衙門的右侍郎之位，分量重多了！
    更不用提什麽州府太守，遠離天子，遠離權力核心的，大小朝會時連進太阿殿站著的資格都沒有。
    而且說實話，作為出身於北方燕慶府一個區區地主家庭的子弟，雖家境也算不得多貧寒困苦，可終究也沒什麽駭人聽聞的背景靠山，更沒機會拿到舉薦的名額，僅僅靠著二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讀，硬是在景隆三年的春闈中殺出一條血路，方才有了官身入了朝堂。
    先從一個區區弘文館教習做起，硬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成了實權在握的正四品京兆府少尹，這絕對算得上是真正的平步青雲讓人仰望不及了。
    更重要的，上個月才剛過完五十歲壽辰，他還年輕，就算等到六十五歲告老還鄉，他也絕對還有很大機會，再往上爬個兩三級。
    告老之前，進門下省尚書省，直達中樞參與國之大政決策，官晉正二品，也不是不可能！
    前程官途一片大好，這讓他如何不心曠神怡，心中難免有些飄飄然。
    而捫心自問，官場凶險，向來暗流湧動，他蔡卞蔡大人蔡少尹，之所以能做到如此順風順水……
    這二十年來，要說做出了多大的政績功勞……有一些，但絕對算不得多耀眼卓絕……
    最重要的，歸根結底，四個字……審時度勢！
    說白了，官場上那就是要步步為營，要學會夾縫中求生存，要學會研判各方勢力的形勢，從而站對立場，尋找合適的時機，做點錦上添花的事！
    更更重要的，是要會揣摩天子的心思，並投其所好！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年輕的時候，也曾學著別人，削尖了腦袋甚至變賣家產，辛苦鑽營過，到處送禮投門貼過，也深知朝堂之上，大樹下麵好乘涼的道理。
    可誰知，國舅爺陳家，當朝宰輔陳無相他也去拜訪過，老將軍程府他也去遞過門貼拜訪，上任右丞相曹牧，他也曾投其所好地寫了好幾篇文章歌功頌德，隻為能引得其賞識，能拜入門下做弟子門生，能抱緊大腿。
    可誰知，這幾位昔年朝廷真正位極人臣的大佬，都沒把他老蔡同誌看在眼裏啊，一點不賞識啊。
    那曹牧，甚至還公然罵他，就是個奴顏婢膝首鼠兩端的偽君子真小人！
    所以沒辦法嘛，既然找不到背景靠山，就隻能自己多多努力了嘛！
    這不，就靠著揣摩天子心思，投其所好，再恰到好處地做點錦上添花的事，不也照樣步步高升，爬到了今天這常人不可及的高度？
    不僅如此，如今，無論是那楚國公姓王的小兒，迎娶慶國女皇帝，還是眼下，這群不知死活的賤民，竟膽敢朝著鬧著要去皇宮外麵討說法……
    對於他蔡大人來說，皇帝犯困他遞枕頭，從而再往上爬一爬的機會，不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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