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道城百裏之外的溪雲鎮。
    畫琉璃靜立在街口，素白指尖凝出的水露順著草葉的脈絡緩緩滑落。
    她望著眼前井然有序分發救濟糧的信徒，眉頭微蹙成川 ——
    已經整整三個時辰，那些本該如影隨形的南國僧眾始終沒有出現。
    晨霧如輕紗般散去時，她特意讓信徒在鎮口支起白蓮祭壇，用指尖蘸著朱砂在祭壇布上細細勾勒出一朵半開的蓮花。
    花瓣邊緣的朱砂還帶著未幹的潮氣，按照前幾日的架勢，不出半個時辰，僧眾的戒刀就該映著初升的光亮殺過來了。
    可此刻已過中天，祭壇前的三炷香火都燃盡了，連隻信鴿都未曾掠過天際。
    何時變得如此順暢，或是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琉璃小姐，”
    負責記賬的老農搓著滿是老繭的手湊過來，竹筐裏的糙米還冒著嫋嫋熱氣。
    “今早去鄰村換鹽的二柱說，道城方向的官道上，好多穿黑袍的人往回趕，他無意間撞見那些黑袍人都是光頭，應該是僧眾被什麽急事召回去的。”
    畫琉璃雙眼微眯，猛地抬頭望向道城方向。
    那裏的天際線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灰霧，連天空都透著一股滯澀的沉重。
    這種詭異的平靜，比刀光劍影更讓人心裏發毛，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到底是出了什麽變故？
    不過這變故出現得非常及時，對傳教非常有利。
    .......
    城主府的青銅鼎在某一刻發出刺耳的嗡鳴，在寂靜的府邸中格外突兀。
    蚩神香的青煙在空中擰成亂麻，久久不散。
    齊天策猛地推開紫金龍紋椅。
    那位始終伴在身側的老仆心中咯噔一下，他從未見過自家老爺這般驚慌失色，在齊天策起身的時候竟然沒有收住氣息，腰間的玉佩撞在案角，撞損了一角。
    “備車！”
    齊天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促，眼角的刀疤在燭火下更顯猙獰，“去公明寺！”
    廊下侍立的仆役們嚇得齊刷刷跪倒，不自然地屏住呼吸。
    他們伺候城主十年，從未見過這位以鐵血著稱的梟雄如此失態。
    待城主府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疾行離開。
    假山後的陰影裏，少年緩緩走了出來。
    陸晨玄看著那輛由四匹黑馬拉著的鎏金馬車碾過青石板，心中疑竇叢生。
    公明寺的方向，隱約傳來鍾鳴。
    那鍾聲不同往日的悠遠洪亮，而是急惶惶的，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的悶響，一聲聲敲在人心上。
    陸晨玄貼著城牆根潛行，一身寬大的黑袍將身軀遮掩，借助龍魂珠將自身氣息完全隱去。
    越靠近公明寺，越能感受到空氣中的緊張氣氛。
    少年在一棵老槐樹下停下腳步，破妄真瞳悄然運轉。
    視線穿透層層殿宇，隻見公明寺湧動著無數的因果線，那些纏繞閣頂的血絲正瘋狂搏動。
    更讓少年心驚的是寺門處的景象 —— 平日裏閑散的僧兵此刻都披了重甲，戒刀出鞘的寒光在門廊下織成密網，所有人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怎麽回事？”
    陸晨玄喃喃自語。
    他抬頭望向最高的藏經閣，窗欞後閃過一個熟悉的月白身影 ——
    慧能和尚正背著手站在那裏，溫潤的側臉此刻繃得像塊寒冰。
    隻是一眼，陸晨玄迅速收回了目光，唯恐暴露了自己。
    他閑散地在街上閑逛，不多時，眼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年扯下兜帽，露出那張滿是劍痕的恐怖麵容。
    “齊力，你小子急匆匆地要去哪裏！”
    那道身影驟然一頓，轉身看了過來：“李陽？”
    “倒是很少見你出府，沒有多少時間了，你怎麽不潛心修行。”
    齊力攥著剛出爐的胡餅，胡亂啃了幾口。
    “府內上下人心惶惶，整座道城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你說這種情況下，我還能安然在府中修行？”
    陸晨玄從齊力的手裏撕掉半塊胡餅，也吃了起來。
    齊力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也知道南國和黑淵開戰了，許是前線又有什麽戰況，影響到這裏了。”
    陸晨玄盯著他顫動的睫毛 —— 齊力在說謊。
    這小子雖然修為尚淺，卻繼承了齊家那套察言觀色的本事，此刻他喉結滾動的頻率，比平日快了足足三倍，眼神也閃爍不定。
    而且這話中藏著一個致命的破綻，黑淵和南國的戰爭僅限於四百八十寺，道城可不參與！
    齊天策那般模樣，顯然已經觸及到了他的利益！
    到底是什麽情況，才能讓道城城主這般驚慌失措。
    “方才在布莊，”
    陸晨玄故意放緩語速，“老板說城主府的馬夫昨夜被活活打死了，就因為喂馬時多添了把草料，那個老馬夫在城主府已經幹了三十多年，從未出過差錯。”
    齊力咬餅的動作猛地頓住，胡餅上的芝麻嵌進了他的齒縫。“可能…… 可能是犯了別的錯吧。”
    他的聲音有些發飄，眼角不自覺地瞟向公明寺的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而後找了個理由，迅速離開了。
    陸晨玄也不好再繼續追問，反正這一下子要想繼續修行佛門六通，遲早要說實話。
    就在這時，一陣風卷著塵土掠過街角。
    一名蜷縮的小乞丐像受驚的兔子般竄起來，迅速往陸晨玄懷裏一塞，又瞬間紮進了巷弄的陰影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晨玄攤開掌心，是一張泛黃的草紙。
    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條魚，魚尾指向城西，旁邊寫著三個字：三更見。
    他握著草紙，心中疑竇叢生，是誰？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城西青魚坊的河風就帶著濃重的腥氣卷了過來。
    陸晨玄踩著水窪往前走，木屐踏在爛泥裏，發出噗嗤噗嗤的悶響。
    這裏本是道城最熱鬧的魚市，此刻卻死寂得像座墳場。
    掛在簷下的魚燈都滅了，隻剩下幾盞殘破的燈籠在風裏搖晃，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吱呀 ——”
    最深處的廢棄魚棚突然傳來木板轉動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陸晨玄按住腰間的龍魂珠，紫金龍氣順著指尖悄悄溢出，在掌心凝成半寸長的鋒芒，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