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死過一次的緣故，讓張小天對於死亡，更加懼怕。
    一想到自己在那片冥冥世界中，忘卻真我，與那萬萬億億的幽影遊蕩撕扯，仿佛無數的惡鬼，永墮在無間地獄。
    一想到這些，張小天的內心就充滿了恐懼，讓他將所有對於林初生的恨意與厭惡，都埋藏在了心底最深處。
    此刻跪拜磕頭，淚流滿麵的他，所表現出來的，就隻有自己身為孩兒，對父親深深的崇敬，與誠摯的親情。
    林初生尷尬了，縱然他知道張小天不是什麽好鳥，當初為了得到大羽皇朝的那塊天土，不惜舍棄整個西域仙宗，被其當成誘餌。
    後來，西域仙宗道子淩霜仙，更是險些被他以五仙聖典奪道。
    林初生與張小天的恩怨糾葛，也是不可謂不深，在清虛道院的時候，他就想過在臨走前弄死對方，還曾為對方僥幸逃過一劫而感到惋惜。
    若是沒有方域這數千年的經曆，林初生不會猶豫，也就是拍一巴掌的事。
    可在這數千年裏，小天那一聲又一聲的“爹”，還回蕩在他的腦海，以及他借玄天之身複生，與對方那份血脈的相連，讓他無法不猶豫。
    看著跪拜的張小天，林初生眼中複雜的情緒交織著，緩緩抬起了手。
    這抬手的動作，讓張小天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雖然跪拜磕著頭，但感思卻能清晰看到前方林初生的動作。
    他生怕對方那抬起的手，會突然化作一巴掌拍過來。
    可他不敢動，甚至什麽都沒有說，裝作看不見，依然跪拜著，哭泣著，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將自己的真情實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直至林初生的大手輕輕放在他的頭頂，才讓他的內心驟然一鬆。
    林初生輕歎，語重心長道：“小天啊！前塵往事，皆為序章。無論你姓玄也罷，姓張也好，昔日之事，不堪回首，我也希望你能痛改前非，讓那前塵落下。”
    張小天毫不猶豫道：“父親放心，孩兒曆經兩世，早非當初，定會謹記父親此生教導，絕不會讓父親失望！”
    林初生微微點頭，表示滿意，隻是聽著那“父親”二字，心中仍是難掩尷尬。
    他下意識想拍拍對方的頭，但又被他強行止住收回，接著輕咳一聲：“倒也無需這般拘謹，你我既是前塵舊識，以後也無需再以父子相稱。”
    “不可！！”
    哪知，林初生話才剛說完，張小天便猛然抬頭，一聲斷喝。
    林初生都被對方這一驚一乍的舉動搞得一怔。
    然後他就看到張小天雙眼通紅，飽含熱淚，激動誠摯說道：“一日為父，終身為父。父親若不肯認孩兒，那孩兒要今生何用，不如父親現在就一掌打死孩兒，讓孩兒重歸冥冥！”
    “額……！”
    林初生被張小天這一頓操作給整得有些不會了，心中倒是沒有生起什麽感動的情緒，隻有古怪與尷尬，在不斷蔓延。
    看著對方那一臉的決絕，林初生還是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頭。
    “罷了罷了，隨你吧！”
    “多謝父親！”
    張小天頓時驚喜，可心中卻在暗罵林初生卑鄙，他覺得對方之所以會那麽說，很可能是故意試探他。
    若他不認林初生這個爹，就相當於是否認了今生，那麽就給了對方殺他的理由！
    如此一想，他就暗道好險，又覺得林初生心思好生惡毒，竟然還要逼他認父，還好自己反應快，來了一招以進為退。
    林初生卻沒有想那麽多，為了避免尷尬，在又簡單說了幾句後，他便將張小天給打發走了。
    “孩兒恭祝父親，道統長存，道載永恒！”
    張小天來到山外，對著山中恭敬一拜後，轉身遠去了。
    一直到飛離大山很遠，他回頭看了一眼，在完全看不見大山後，才表現出一臉的憤慨，大手一揮，怒然開口。
    “這個該死的林初生，簡直欺人太甚！”
    “為什麽不是我進入玄天的體內，他進入玄小天體內？為什麽？！”
    可縱使心中再怒，他也隻敢小小聲罵，絲毫不敢大聲。
    罵到最後，他又做出決定，必須要盡快離開，如此一個陰險狡詐之人，絕不能再繼續留在其身邊。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一群身影，張小天連忙一頓，收斂了所有情緒，盡量表現出平靜。
    來者，是一群神遊修士，也都是青冥道統中人，其中修為最低的，都有神遊二境，高的甚至有神遊三境。
    他們在見到張小天後，立刻表現出極度恭敬的神色，齊聲拜見。
    “見過少主！”
    張小天眉頭微挑，淡然道：“你們前來，所謂何事？”
    為首的一位老者道：“我等所在距離太遠，之前未能洞觀青冥道主法相，得知吾主大道有成，特來拜賀！”
    如今的青冥道統，所囊括的範圍，已經極其廣袤，跨越了不知多少光年。
    張小天對他們的恭敬態度很滿意，於是沒有為難，道：“父親他就在道場，爾等去吧！”
    在告別了幾人後，他繼續向前，然後遇見了一批又一批修士，全都是青冥道統之內的修士，前來拜賀道主。
    並且所有人在見到張小天後，神色都很崇敬。
    這讓張小天狠狠享受了一把人上人的滋味，也讓他離去的腳步不斷放慢，最終停下。
    “似乎留在這青冥道統中，也很不錯！”
    “若是就這麽走了，這幾千年的爹，不是白叫了？”
    張小天越想越覺得自己很虧，也覺得就這麽走了，會更虧！
    雖然這個“爹”他已經叫了數千年，再叫也不會覺得別扭，甚至還莫名順口。
    可心底深處，他還是不想再繼續叫對方。
    “等等……！”
    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張小天心中猛然一驚，流出了一身的冷汗。
    “以林初生的陰險狡詐，倘若我不辭而別，離開青冥道統，豈不是又給了他殺我的理由？”
    “不行！我不能走！！”
    “難道這個爹，我張小天就非認不可？”
    “可惡！林初生，逼我認賊作父，你真是個畜生！”
    張小天不甘低吼，但最終他還是沒有繼續離開，而是轉身又開始往回飛。
    而林初生，根本沒有張小天那麽多心思，此刻的他，早已經離開自己的道場，朝著一處上古遺跡飛去。
    這處遺跡，也在青冥道統的範圍內，地處一片蒼涼的廢墟中。
    以林初生因果大境的速度，很快就來到了道統一方，遠遠見到了那片廢墟。
    如這樣的上古遺跡廢墟，在青冥道統的囊括範圍內，還有好幾個。
    若放到整個第三方域，則更多。
    當初，皇天大陸受大劫影響最為嚴重，以至於除了一片廢土，幾乎什麽都沒能留下。
    不過相對來說，方域受到的影響，就要小了許多。
    這也是為何那許下宏願的眾生，可以在各大方域之內，以鬼冥道輪回出現。
    至於受到影響較大的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方域，已經完全崩碎，今朝不見。
    可在到來之後，林初生才發現，這裏根本不是神神鬼鬼宗的遺址，最多隻能算是一個外宗。
    萬古之前的神神鬼鬼宗，極為浩大，其內有著不止一位仙神大能，也設立了多個外宗。
    眼前這個，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隻是一個外宗，甚至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可其內仍然存在了諸多凶險。
    曾經封海層次的玄天，在闖蕩這處上古遺跡時，可是曆經九死一生，才得到了那神神鬼鬼法。
    不過對因果大境的林初生而言，這裏的危險就算不得什麽了。
    他並沒有降臨下去，隻屹立在廢墟遺址的上方，目光一掃，便得知這處上古遺跡，已經被不少修士光臨過，沒什麽值得讓他再關注的價值。
    隨後，他根據自己當初在光陰殘像中所見，再根據眼前所見一切，很快就判斷出神神鬼鬼宗的內宗位置所在。
    於是乎，他踏著因果，一路前行，很快就飛出了青冥道統所在的範圍，去往了更遠之外。
    當真正到達因果大境之後，林初生才能感受這一境界的玄妙。
    之前的他，雖然借張地天的古蠻屍身，最後強行踏入了因果大境的第三重巔峰，可他卻難以自如施展，更無從清晰感受因果之玄。
    他隻能將之全部融入劫道法根中，去給予第五太然拚死一擊。
    如今的他，才是真正駕馭了這一境界，踏足了因果領域。
    他跨出的每一步，都是因果的飛速蔓延，抬腳如因，落腳似果，讓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如似瞬移，都能跨越一段極為遙遠的距離。
    在不斷的邁步中，他若有所思，低聲呢喃：“因果大境，可分為五重因果，一重勝過一重，也可用大因果，斬小因果。”
    “如今我所掌控的，不過是第一重因果。”
    “但若是施展因果法，或可更上層樓……！”
    林初生如是想著，隨後運轉起當初陰冥傳他的六滅道，接著並指朝著一個方向斬出。
    他斬出的僅僅隻是第一滅道，可其中所蘊含的因果之厚重，已經隱隱有了第二重因果的感覺。
    這立時讓他心中更為恍然，暗道果不其然。
    他這一生雖然沒有修行過六滅道，但以他的修為境界與悟性，再加上前世修行過，即便隻是剛開始修行，應該也能施展出第四滅道才對。
    可最終，他也隻施展出來第一滅道，但其威能之強，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當初施展的第四滅道。
    因為，六滅道本身就是因果法。
    當初他不曾達到因果大境，所以修行的隻是六滅道的皮毛，勉強能斬斷一些小小因果。
    如今開始掌控因果後，他所施展出來的，才是真正的六滅道。
    陰冥曾是上古皇天的至高仙神，更熬過了九個紀元，活過十世，他所傳的道法，果然沒有簡單的。
    林初生甚至覺得，若麵對同樣一重因果境界修士，他以這六滅道，大概能直接斬斷對方所有因果，讓其因果斷絕而亡！
    一個人身上若是沒有因果，那也就代表著對方，死了！
    隻有那種全知全能，超脫了天地因果的絕世大人物，才能無視這點。
    按照古帝描述，那等層次，早已經自蘊大因果，不可言，不可知，不可念，不可思，是一種無法想象的存在。
    而對於這樣的層次，林初生暫時也還不敢想。
    並沒有過去多久，林初生便遠遠見到了一片更為浩大的廢墟遺跡，比他這些年在方域見到的任何廢墟遺跡都要大。
    這裏，才是上古第三方域，神神鬼鬼宗的唯一內宗。
    對於此宗的神神鬼鬼法，林初生雖然了解過一些，但卻覺得自己了解的，並不透徹。
    在舊古時期，那位修士在得到此法後，既然能以此法為根基，創造出一個偌大宗門。
    林初生總覺得，此法不會隻是像他了解的那麽簡單。
    若隻是單純以自身生機，去垂釣冥冥，如何能維持那麽龐大一個宗門長盛不衰？
    可惜，林初生雖然通過光陰殘影看到過神神鬼鬼宗的發展壯大，可殘像中出現的各種道法手段，他卻難以去感受分毫。
    來到廢墟遺跡之前，林初生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更為厚重的蒼涼之意。
    這股蒼涼，好似歲月腐朽眾生萬物後，散發的一股腐爛氣息，並非是什麽很好的感受。
    距離近了才發現，這片廢墟遺跡很大，竟讓林初生有種一眼望不到頭的感覺。
    他還發現，在這片廢墟遺跡的外圍，同樣被很多的修士光顧過。
    甚至現在都還能從一些外圍區域內，發現有三三兩兩的人類修士，正遊離其中。
    不過在那核心區域，林初生卻沒有發現被人踏足過的痕跡。
    這也意味著這片廢墟遺跡，要更為凶險得多！
    林初生沒有去理會那些在外圍區域闖蕩的人，直奔核心區域飛去。
    在進入核心區域的刹那，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濃鬱至極的蒼涼之意，開始不斷侵襲他的心神。
    神遊三境之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這股蒼涼之意徹底侵蝕了心智，難以自我。
    這大概也是其他修士難以到來的緣故，不過對林初生來說，影響不大。
    相對外圍，核心區域破敗的程度還沒有那麽大，許多建築並未完全腐朽，殘留了部分。
    林初生一步萬萬裏，不斷遊走其中，偶爾遇見一兩道危機，也能輕易度過。
    這些危機，或是某種殘餘法威，或是某種破滅道意。
    應該是當初神神鬼鬼宗，為了抵抗那場彌天大劫，動用了各種奇異手段，在劫去後留了下來，附著在了某個建築，或是某件破碎的至寶法器上。
    隻是這些建築、至寶、法器，都已經毫無用處，但隻要動它，其內附著的一絲威能，就可能瞬間爆發。
    哪怕這絲威能沉寂了萬古，不足曾經萬一，但對今朝修士而言，卻依然可怕。
    林初生一路朝著深處去，沿途並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或線索。
    而隨著不斷的深入，他感受到一股蒼涼之意越發濃鬱。
    並且深入之後他才發現，這核心區域的蒼涼之意，並非一種，而是有著好幾種不同的。
    有的微弱，大概是距離蒼涼之意的源頭較遠。
    但此刻，林初生就感受到，有一股蒼涼之意的源頭，似已經距離他很近了，就在前方不遠處。
    也是這蒼涼之意，影響了他神念的感知，越濃鬱處，他的感知就越模糊。
    在又前行了一段距離後，他終於見到了蒼涼源頭。
    那裏，橫陳著一具屍體，就躺在廢墟之上。
    林初生凝動了神念，掃動八方的同時，也緩緩朝著屍體靠近。
    那屍體，已經腐朽不堪，殘破了大半，隻剩下一具殘軀，血肉都早已糜爛。
    正是這屍體，不斷散發著一股蒼涼之意，好似上古仙神在死後，無聲的哭嚎。
    顯然，這是一尊上古仙神大能的屍身！
    大概也隻有仙神大能，才能在那場彌天大劫中，遺留下殘軀。
    或許是神神鬼鬼宗的某位長老，也或許就是那位得到神神鬼鬼法的宗主，隻是從他腐朽的殘軀，已經無法辨認出其模樣。
    林初生沒有動他，隻是靜靜注視著，心中出現感慨。
    傳聞第四大境，就已經算是求得長生，而第五大境的仙神大能，早已經超脫輪回，能永生不死，無法再以壽元計。
    可到頭來，號稱能永生不死的仙神，也終是死了，成為了一具殘屍，任憑光陰歲月不斷腐朽。
    直至某日，連這具屍體，也會被光陰徹底磨滅，再不會留下半點痕跡。
    片刻後，林初生朝著更深處而去，並在之後的路途中，他又遇見了一尊仙神殘屍，情況與之前也都大差不差，甚至腐朽更多。
    “我記得在光陰殘像中見到過，這神神鬼鬼宗，似乎立了一塊碑，上麵詳細篆刻了宗門核心秘法……！”
    林初生在尋找的途中，仔細回想一切。
    他在光陰殘像中看的，是整個皇天大世界的光陰歲月，雖然知曉很多，可卻無法去細觀每一處。
    真正讓他細觀的，也就是陰冥教主、娿神依、鄢青遠等，這些與他有因果牽連的人，或是讓他在意的道統。
    至於其他，基本都是一晃而過，看了個模糊。
    好在終究是看過，林初生憑借記憶中的印象，終於還是找到了那塊碑。
    在這塊碑下，同樣盤坐著一尊殘屍，其屍身腐朽的程度，比之前遇到的兩尊仙神殘屍都要嚴重，但其身上所散發的蒼涼之意，卻也最為濃鬱。
    正是這股蒼涼之意太濃，才導致林初生神念難以蔓延，看之不見。
    他本能覺得，這尊仙神殘屍，應該才是神神鬼鬼宗的宗主。
    在其身後，是一尊黑玉大碑！
    奇異的是，這尊黑玉大碑，竟然是完整的，也是林初生在這廢墟遺跡中，唯一見到的一件完整之物。
    大碑高足百丈，平整光滑，其內似有寶氣氤氳，明顯不凡。
    林初生繞過仙神殘屍，走到大碑之下，輕輕抬手觸摸，並沒有發現什麽出奇。
    不過當他運轉修為，注入黑玉大碑內時，大碑立時震顫，散發出了幽幽光暈。
    在那光暈之中，一行行如同神念篆刻的文字，若隱若現。
    林初生仔細觀摩，才立時發現，這些神念文字，所描述的就是完整的神神鬼鬼法。
    為何說是完整的，因為這神神鬼鬼不知祂，總共分為四層，林初生得到的，不過是第一層。
    其中，分為兩鬼、兩神！
    第一層，是為捉鬼，以自身生機為餌，垂釣冥冥，在那冥冥世界中，隨緣垂釣，無法掌控。
    這第一層，也是最為淺薄的一層，雖然也神異萬分，但卻沒有什麽實際作用，並且有很多不可控因素。
    甚至可能會因為垂釣的“鬼”太強，自身無法力敵，導致垂釣上來後被其所傷，乃至奪舍。
    當初的張地天，現在的林初生，都是這種情況。
    而這個“鬼”，顯然與世間所熟知的鬼怪不同，塵世所說的鬼，多是指人死後的魂體。
    肉身死後，魂體會飄散而出，往往難存世間，但也總有的魂體，會存在一段時間。
    可又因為沒有意誌，就如同孤魂野鬼，隻能茫然飄蕩。
    還有一些修士，在魂體中擁有意誌，便成了鬼修。
    而神神鬼鬼法中記載的鬼，隻屬於那個冥冥世界。
    至於此法的第二層，喚作控鬼，能以神神鬼鬼法，進入冥冥世界中，去主動抓鬼，並將之掌控，成為自己的鬼將。
    相對於第一層，這第二層明顯要穩定了許多，但凶險依然存在，一旦在冥冥世界中遇到強大的“鬼”，仍可能慘死其中。
    這便是神神鬼鬼中的兩鬼之法。
    而此法的第三與第四層，所說的就與鬼無關了，講的是神，分別是請神與拘神！
    可這所謂的神又是什麽，林初生一時半會還有些分不清，不過也是一種垂釣法，但似乎又不是進入那一方冥冥世界中去垂釣，而是進入完全不同的另一層世界。
    林初生越看，就覺得這神神鬼鬼法，越是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