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生眾人的離去，讓黃庭大域逐漸回歸了平靜，但也留下了道山破碎後，滿地的狼藉。
    蒼穹之上，無端蔓延的裂痕緩緩愈合，唯有林初生以離火之象揮出的一斬，久久不散，成了大域長空之上的一道痕跡，恐將殘留千百年。
    忽有一陣大風起，有一道身影踏風而來，屹立在大域上方。
    廢墟之中，黃老六看見來人，老臉上立刻露出諂媚笑意道：“我的寶貝閨女，你總算回來了，快來扶一扶……咳……咳咳……”
    大概是因為太過虛弱，讓他說話時忍不住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上方女子看他的模樣，蹙起了眉頭，在遙望了遠方一眼後，重新看向黃老六時，才聲音微冷道：“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另一邊，已經遠去的林初生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也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黃庭大域。
    不過他的腳步未停，隻是簡單一眼後，便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那位羅尼，歸來了。
    唯一讓林初生有些意外的，就是對方歸來時的修為境界。
    或許是羅尼在那九幽故地，也有什麽造化，又或是故地重遊，心有大悟，竟然也達到了第四大境。
    仿佛天地，總會存在一個契機。
    曾經，眾生為了踏入第三大境，耗費了數百萬載。
    從羅尼第一個踏入第三大境開始，張地天也很快推演出因果天地，之後修士如雨後春筍，紛紛冒出，陸續登臨第三大境。
    在那之後，才不過八千多年歲月，便已經接連出現第四大境修士。
    或許這也暗合那句天地運行的至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當第一個出現後，第二、第三個，也會隨之很快出現，越來越多。
    八千多年前，羅尼就是那個契機，是那個一。
    而在八千年後，這個契機或許是娿神依，也或許是降臨方域的星尊。
    並且在不久的將來，第四大境修士會越來越多，或許在某一天，今朝將會再現上古輝煌，逐漸衍生出一個修真盛世。
    可黃老六的一場推演，讓林初生明白，天地或將更易，眾生可能沒有這個時間了。
    在浩然天地麵前，眾生的發展變化，從來微不足道。
    正如眾生抬頭所見，自以為看見了天，可天有多高，誰又知道？
    眾生見到的天，或許從來不是真天，隻是天想讓你看到的，隻是眾生願意相信的。
    忽然，林初生輕歎一聲，拂袖而起，便如揮動了因果，交織出一葉扁舟，承載著眾人，穿梭於時空長河之中，一瞬遙遠，隻留下他輕歎的聲音。
    “眾生本來伏低，願是空中螻蟻。”
    他的這句歎息之言，在時空中蕩漾老遠，蕩漾起層層波紋。
    而在時空的對麵，盤坐著一個人，在其麵前，時空宛如水麵，他看著那波紋蕩漾中遠去的林初生，邪妄一笑。
    “眾生本來螻蟻，當如草木伏低。草木螻蟻之願，倒是有點意思。”
    “烏何有，妄天人，你竟想借這草木螻蟻之願，於井中觀天，說到底也不過是在空乎妄想，一場虛妄！”
    青年笑著，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似陷入了思忖。
    良久之後，他才於思索中繼續開口：“倒是此境中的大日，似乎有點來頭，不像是源於道外，也不像來自三荒宇內，是來自其他宇內？”
    他微微搖頭，緩緩抬手，掐出印訣，撚出一法。
    “這麽做雖然有一定風險，不過也無所謂了，準備了那麽久，若不出手，說不過去。”
    便見他這一法撚出，大道凝聚，竟在他的指間，聚成了一顆豆子。
    而後，他雙指撚著這顆豆子，如同撚著一枚棋子，將其落入了前方蕩漾的時空之中，好似點在了棋盤之上。
    當他的手收回時，那枚豆子已經不在指間，徹底落入了時空之中，慢悠悠下沉而去。
    “螻蟻眾生，總以為有一線生機，本座便以這撒豆成兵之法，將這一線生機都斬斷！”
    青年悠揚的笑聲，回蕩在茫茫時空之外，無人聽見。
    時空之內，在歸往青冥宗路上的林初生，平靜的心弦忽然莫名湧現一絲波動，讓他微微蹙眉，下意識抬頭看去。
    可所見也隻有深遠蒼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怎的了？”
    雨上風察覺到林初生的異動，出言問道。
    林初生搖了搖頭，道：“許是先前遭了報應，還殘留了一絲混亂，產生了錯覺。”
    之後，他繼續裹挾著眾人，蕩著時空前行，速度無與倫比。
    眾人見林初生自離開黃庭大域後，神色便始終沉重，也不敢開口多言。
    尤其是他那蒼老的模樣，深邃的眼神，好似一位具備了大智慧的上者，比青年模樣時的他，更多了一份威嚴。
    而相比於林初生的神色，他的內心要更為沉重，正思慮著種種。
    之前在道山洞府之中，他們當然不隻是算了一卦那麽簡單，在算那一卦之前，林初生就向黃老六詢問了關於上一個紀元覆滅之事。
    據黃老六所說，當時的黃庭共主，集結諸天神祇，做了一次嚐試，讓自身的黃庭劫道，強行取代了天地大道，欲以此道，洞開蒼穹。
    可最終的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僅僅是破開了八十二層虛空，還有更多的虛空，他們未能破開。
    然而，就在他們看著那層層虛空，陷入絕望之際，有一輪虛幻皓月，忽然自虛空內降臨，瞬間落入了黃庭共主的眉心，烙印其上，欲要對其進行奪舍。
    當時的黃庭共主，本就因為破碎虛空，進入了一個極度虛弱的狀態，自知無法抵擋皓月奪舍，於是將計就計，假裝反抗，實則將自己的意誌，深藏體內。
    皓月以為自己奪舍成功，卻又在其最為鬆懈的時候，黃庭共主的意誌驟然蘇醒，聚來整個紀元黃庭劫道，自我毀滅，與其同歸於盡。
    因為黃庭共主已經將自身劫道，取代了天地大道，麵對一整個紀元天地的大道，縱使皓月，也無法阻止，隻能任其毀滅。
    甚至皓月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而那虛幻皓月，就是第五太然的一道分身。
    黃庭共主與分身的同歸於盡，造成了巨大的動靜，將之前未能破開的剩餘十六層虛空，也完全洞開。
    第一次，黃庭眾生，看到了天外世界，也看到了在第九十八層虛空中，一個浩大的道源空間。
    那道源空間，如一輪猩紅大月。
    而天外世界，一片蒼茫。
    那道源空間似乎想抓住機會，趁著所有虛空被洞開之際，想要逃離出去。
    可驀然間，大日停轉，如同睜開了眼，綻放出璀璨光芒，降下了無窮劫光。
    在這劫光之下，道源空間無處可逃，隻能繼續龜縮於第九十八層虛空內。
    黃庭天地紀元，也在這劫光之下，開始覆滅，逐漸徹底淪為一片虛無。
    從那以後，此方天地，變成了九十九層虛空，也開始衍生出皇天後土紀元。
    這就是關於紀元輪回的往事，因為黃庭共主的一次嚐試，引來了第五太然的分身，欲要對其奪舍，掌控其劫道。
    最終卻因為雙方的同歸於盡，洞開了所有虛空，驚醒了大日，提前睜眼，進入了紀元的輪回。
    不過其中也有許多事，黃老六並沒有提及，比如黃庭共主之女羅尼，是如何獨自輪回，進入了皇天後土紀元。
    也比如黃庭共主自身，又是如何為自己留下了一線生機，借羅尼的因果完成重生。
    還有牧魂顛等一些黃庭天地生靈，為何會沉淪汙靈之水，在這一個紀元的逝海中，成為了迷途者。
    這些事情，必然不會無端發生，定是存在了什麽緣由。
    不過這些事，涉及黃庭隱秘，黃老六既然沒有主動說，林初生也不太好問。
    但能知曉如此多關於上一個紀元的事，對林初生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從這些消息中，他就已經可以判斷出許多重要因果。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大概就是此方天地之人，想要離開，不僅需要破開所有虛空，還要經過大日那一關！
    但又並非一定，因為林初生又想到了烏先生與無妄天。
    當時烏先生破開蒼穹到來時，上方大日並沒有蘇醒，也或許是大日剛剛蘇醒過不久的緣故。
    但那無妄天，又沒有進入此方天地，明顯是有著什麽忌憚。
    無妄天的層次，林初生無法判斷，想來已經遠遠超過了至高仙神。
    而在此方天地中，能與之相比的，大概就隻有第五太然，與上方大日。
    可第五太然處於沉睡之中，本身極度虛弱，不大可能會威脅到無妄天。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隻有大日！
    對方忌憚大日，故而不敢隨意踏足進來。
    再聯想到自己與烏先生的關係，若對方一直等待在此方天地之外。
    那麽自己想要出去，可能不止要破開虛空，麵對大日，更要麵對無妄天。
    這何止是一個難字！
    而最難者，是他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
    按照黃老六的卦象之言，天地在不久之後，即將更易，紀元將再次輪回。
    至於為何會如此，林初生也不知，但根據黃老六占卦時，出現的巨大動靜來看，說明此卦象，十有八九不會假。
    此卦象，乃是林初生、陰冥、黃老六三人共同聯手，才勉強推演出來。
    若那卦象有假，也不至於讓三人付出那等沉重代價，慘遭報應。
    他們三人中，有兩人都達到了第四大境，徹底踏足了長生領域。
    林初生雖然沒有踏入第四大境，可他在第一大境之時，修煉出天仙之身後，其實就已經算是步入了長生領域，更遑論是現在。
    可先前的一場報應，將三人的長生，剝奪了！
    甚至於他們現在的壽元，最多就隻剩下千餘年。
    對一個第四大境的修士來說，區區千餘年的壽元，已經完全稱得上是風燭殘年。
    若在這千餘年內，他們的修為沒有任何提升，將會真正油盡燈枯，死於非命。
    這個代價，不可謂不大！
    但他們卻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地為何更易，林初生唯一能想到的一點，就是與第五太然有關。
    因為原本林初生讓黃老六算的一卦，就是為了算第五太然。
    各大方域的燃香焚盡，燃香大道飄散，卻遲遲不見後續，林初生便猜測，第五太然很可能是想憋一波大的。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麽大！
    不過據黃老六所言，卦象之中，其實存在了一線生機。
    但又因為他們看到了，所以最終，那一線生機在卦象中，消失了。
    卜天之道，就是如此，你若不去知道，它便存在，你若去知道，它可能就不存在了。
    恰如黃老六當初所言，那過去未來事，觀如月鏡，命裏幾許浮沉，鑒若神明。
    可要林初生就此放棄，那也是萬萬不可能。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爭，去竭盡全力，將那消失的一線生機，再奪回來！
    林初生的速度很快，不過數月的時間，便已經帶著眾人，回到了鬼冥大域。
    這還是在他因為那場報應，讓自身受到了嚴重影響的情況下，否則隻會更快。
    當初吳勤幾人從青冥宗出發，可是用了足足十餘年的時間，才抵達黃庭大域。
    林初生雖然被剝奪了長生，隻剩下千餘年的壽元，但好在他的修為境界，並沒有多大的損失，僅僅是根基受到了些許的撼動，出現了一點混亂。
    所以在回歸青冥宗後，他便立刻進入了閉關之中，開始梳理自身，穩固根基，同時也好好想一想，應該如何去做。
    若天地的更易，當真與第五太然有關，到時候對方必然還會鬧出什麽巨大動靜。
    而且，林初生隱隱覺得，對方不會放棄掠奪自身劫道，極有可能會趁著天地動亂之時，對自己出手。
    因為無論是在上一個紀元，對方以分身奪舍黃庭共主，還是這一個紀元以意誌占據古帝屍身，乃至針對林初生所做的種種，仿佛都是為了劫道。
    那個時候，或許就是他抓住那一線生機，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