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在外而安 第515章 兩宮之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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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軍端坐在川蜀行省布政使府的會客廳裏,眉頭輕皺,臉上雖維持著官場慣有的客套,心底卻滿是不耐。
聽聞薛蟠前來拜訪,他內心直犯嘀咕,在金陵時就對這“薛大傻”有所耳聞,對其行事作風實在瞧不上眼。
當初清廷突襲入關,殺向保州時,薛蟠作為特使,就在盛京坐鎮,居然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要不是他妹妹薛寶釵給新民帝周進生了一兒一女,哪怕是砍下他的狗頭,他也沒話可說。
好在薛蟠還是略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官場上的這塊料,從盛京回到金陵後,他便立即提出引咎辭職,重新成為了平頭百姓一個。
他的母親薛姨媽和妹妹薛寶釵,都不由自主地輕鬆了一口氣,省得以後再為他操心了。
但後來,隨著金陵兩宮之爭的苗頭越來越明顯,薛蟠便在妹妹薛寶釵的安排下,打著西部墾荒的名義,遠走蜀地,明哲保身。
這種官場廢柴,原本是不被牛軍看在眼裏的。可眼下,礙於薛蟠與新任川蜀行省總督賈蘭有舊,聽說賈蘭碰到薛蟠,還要叫他一聲薛大舅,牛軍也隻能強壓情緒,親自出麵接待了。
不一會兒,薛蟠那大大咧咧的身影便出現在會客廳門口。他滿臉堆笑,大步邁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絲毫沒察覺到牛軍的冷淡。
“牛大人,久仰久仰啊!”薛蟠聲音洪亮,打破了略顯沉悶的氣氛。
牛軍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回應,寒暄幾句後,便沒了談興。
薛蟠瞧出牛軍心情不佳,好奇心頓起,問道“牛大人,看您似有心事,可是碰上啥煩心事了?”
牛軍心想,跟這等莽漢說也無妨,便歎口氣,道出心中苦悶“薛老弟有所不知,我如今既升不了職,又回不了金陵,困在這川蜀偏遠之地,心裏實在是憋悶得緊呀。”
薛蟠聞言,先是神秘兮兮地左右張望一番,接著壓低聲音說道“牛大人,依我看呐,這關鍵時候,可千萬別回金陵。”
牛軍一聽,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連忙追問原因。
薛蟠神色凝重起來,認真說道“金陵那邊,兩宮之爭愈發激烈。您想啊,東宮和西宮為了立儲之事,明爭暗鬥,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卷入其中,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呐!”
牛軍心中一震,他雖知曉金陵局勢緊張,卻沒想到如此嚴重。
薛蟠繼續說道“您瞧我,好好的金陵不待,為啥千裏迢迢跑到這西部來參與墾荒?就是怕被那爭鬥波及。”
牛軍聽著薛蟠的話,暗自思忖,這薛蟠向來被人稱作廢柴,平日裏行事莽撞,怎會有這般見識?
念頭一轉,他便猜到,定是薛蟠的妹妹薛寶釵給他出的主意。薛寶釵在宮中以精明著稱,凡事力求置身事外,號稱“不粘鍋”,可她對兩宮之爭的殘酷性,是不是預估得有些過頭了?為了害怕被沾上,都不惜把自己的親哥哥趕到蓉城避禍?
牛軍心存疑慮,畢竟他未曾親眼目睹金陵兩宮爭鬥的真實場景。
他卻不知,此刻的金陵,朝堂之上已是劍拔弩張。支持東宮和西宮的大臣們在朝堂上針鋒相對,爭吵不休。
在後宮之中,白秀珠和張詩韻表麵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各自施展手段,拉攏勢力。稍有風吹草動,便可能引發一場血雨腥風。
牛軍坐在會客廳裏,陷入沉思。薛蟠的話,如同一顆石子,在他原本就不平靜的心中激起層層漣漪。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金陵,那個曾經讓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如今卻仿佛隱藏著無盡的危險。
他不禁自問,是繼續留在川蜀,遠離這場紛爭,還是冒險回到金陵,在那波譎雲詭的政治漩渦中尋求機會?這個決定,將關乎他的前程乃至性命啊。
甚至,就連他在蓉城任職,也是兩宮之爭的一部分?他妻子白秀玉因為去宮裏頭的次數太多,遭到了張詩韻一係的猜忌,所以牽連到了他牛軍頭上?
現在他牛軍仕途不順,張詩韻一係總該心滿意足了吧?
事實上,牛軍、白秀玉夫婦倆雖然被張詩韻一係踢到了蓉城,把牛軍按在川蜀行省布政使的職位上,再也不能得到寸進一步的機會,但這並不能解決兩宮之間的根本分歧。
今後一段時期,金陵新民朝廷是立張詩韻的兒子周寧為太子,還是立白秀珠的兒子周邢為太子,這其中的差別太大了,說是成王敗寇,生死對決,也毫無誇張之處。
早些年,周進的成就還沒這麽大時,張詩韻和白秀珠之間,尚能做到和平共處。但眼下,周進一統天下已成定局,連李鴻基、張敬軒都已投效金陵,剩下割據西北的袁綿侯、李過之二人,又能堅持得了多久?
外部矛盾解決之後,接下來就是內部立儲的尖銳鬥爭了。金陵新民朝廷幾乎所有人,都有這個基本的政治覺悟。
是投靠東宮皇後白秀珠一係,還是投靠西宮皇後張詩韻一係,便是擺在諸位文臣武將麵前的一個艱難抉擇。
白秀珠一係的基本盤,以白秀珠、周邢母子倆為核心,包括議政院議政大臣白俊傑,內閣大臣白秀文,川蜀行省布政使牛軍,內務部副大臣白秀武等人。
不過,白秀武是一個草包,他雖然在內務府任事,但並沒有分管具體工作,隻是替白秀珠一係充當耳目罷了。
外圍成員,包括甄豔家族、妙玉家族、王熙鳳家族等。因甄豔、甄佳、妙玉、王熙鳳等人,原本都屬於白秀珠這一房,故而和東宮皇後白秀珠這一係更為親近。
原本方媛家族也屬於白秀珠這一房,論理應當算作是東宮係,但現在方媛的兒子周興與阿圖公主成婚後,奉命鎮守盛京,他的三個舅舅方昆、方明、方靖,其中有兩人,即方昆、方明,都已調到關外任職,方氏家族的布局重心已不在關內,擺明了是不想再摻和兩宮之爭,其他人也無法勉強他們出來站隊。
張詩韻這一係的基本盤,以張詩韻、周寧母子倆為核心,包括北直隸行省總督張詩卿、寶島巡撫張詩興以及鍾柵、鍾傑、傅檢等人。
蓋因張詩卿的妻子傅秋芳,是傅檢的姐姐,張詩韻的妹妹張詩瑤又是鍾傑的嫡妻,這些人之間,以姻親關係為紐帶,在政治上更是相互抱團,能量很大。
牛軍被踢到蓉城坐冷板凳,便是出自他們的籌謀。
張詩韻一係的外圍勢力,包括韓老三、韓奇父子和以賈蘭、賈環為代表的賈氏家族。
張詩興的妻子是薛寶琴,薛寶釵又原本屬於張詩韻這一房,從這個角度來說,薛氏家族也可以充作張詩韻這一係的外圍勢力。
奈何薛氏家族的男人們,實在是不太成器,薛蟠就是個大傻,連理藩院郎中的職位都幹不好,還得別人幫他擦屁股,把他從盛京城裏救出來,薛蝌比薛蟠強一點,但也很有限,畢竟他本質上也隻是一個商戶。
鑒於此,薛氏家族便沒有被兩宮視為可拉攏的目標,薛蟠也可以借著西部墾荒的名義,大搖大擺地離開金陵,一點兒也不用擔心被人注意。
牛軍看著薛蟠那傻笑的嘴臉,想著不管兩宮之爭,最後究竟是誰勝出,但他們薛氏家族的財富和地位,卻可以得到充分保全,不由得對薛蟠生出了一絲羨慕之情。
“這可真是傻人有傻福啊。”牛軍在心底裏長歎一聲,舌尖湧起了一陣苦澀的味道。
他雖然身居高位,但他頭上所麵臨的風險,卻又比薛蟠大了多少倍?
想到這裏,牛軍對於薛蟠便不再像往常那般輕視,他不但把自己珍藏的高檔茶葉拿了出類,請薛蟠品嚐,還硬是不顧薛蟠的推辭,留薛蟠在府中吃酒。
川蜀行省布政使府內,華燈初上,暖黃的燭火在雕花窗欞間搖曳,映出滿桌佳肴美酒。
牛軍麵上掛著熱忱的笑,一手執著酒壺,一手虛攬,盛情挽留薛蟠“薛老弟,難得今日相聚,怎能不盡興?務必留下吃酒,咱倆好好嘮一嘮。”
薛蟠本就生性豪爽,又架不住對方這般殷勤,推辭幾番後,便大笑著應下“得嘞,牛大人如此盛情,我薛蟠再推脫可就不識趣了!”
賓主二人分賓主落座,牛軍執壺,為薛蟠滿斟一杯,酒液滿溢,香氣撲鼻。“薛老弟,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佳釀,您先嚐嚐。”
牛軍笑意盈盈,目光卻暗藏深意。
薛蟠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讚道“好酒!果然是瓊漿玉液!”
牛軍見狀,趁機又滿上,一杯接著一杯,薛蟠來者不拒,酒意漸濃,話匣子也隨之打開。
幾輪過後,牛軍看似隨意地問道“聽聞薛氏家族在金陵也是名門望族,產業眾多,不知如今生意可好?”
薛蟠已有了七八分醉意,拍著胸脯,口無遮攔道“那自然,我們薛家的生意,綢緞莊、當鋪……遍布金陵城。不過,我那妹妹寶釵,為了打理生意,可操碎了心呐。”
牛軍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不動聲色地繼續引導“早就聽聞令妹聰慧過人,隻是聽說她身子弱,需常年服藥調養,不知是何病症?”
薛蟠醉眼朦朧,毫無防備,長歎一聲“唉,我妹妹打小就從娘胎裏帶出一股熱毒,需得服用冷香丸才能壓製。這冷香丸啊,配方可稀奇了。”
接著,他便滔滔不絕地將冷香丸的配方,從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到秋天的白芙蓉蕊、冬天的白梅花蕊,以及雨水這日的雨水、白露這日的露水、霜降這日的霜、小雪這日的雪,還有蜂蜜、白糖等配料,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牛軍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驚。他本隻想從薛蟠口中套些薛家生意上的信息,沒想到竟得知了薛寶釵這般隱秘的私事。
他連忙擺手製止,心中慌張想著“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啊!我打聽薛家消息也就罷了,這等關乎貴妃娘娘的隱秘私事,要是傳出去,被人懷疑我暗中窺探,我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於是,他也顧不上薛蟠是否盡興,便匆匆宣布宴飲結束。
薛蟠雖意猶未盡,卻也隻能在牛軍的催促下起身告辭。他腳步踉蹌,晃晃悠悠地走出布政使府。
路過川蜀行省總督府時,酒勁上頭的他,想著許久未見好侄兒賈蘭,竟鬼使神差地抬腿就往裏走。
門房認得是薛蟠,又見他醉態,不敢阻攔,趕忙通報進去。賈蘭正在書房處理公務,聽聞薛蟠前來,不禁心中不悅,等到他看到薛蟠這副醉醺醺的模樣,更是眉頭瞬間皺起。
“薛大舅,你這是從哪兒喝成這副德行?”賈蘭滿臉不悅。
薛蟠嘿嘿一笑,舌頭打著卷,將在牛軍府上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賈蘭越聽臉色越難看,氣得肚子都要快炸了,“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大罵“你這糊塗東西!怎可如此胡言亂語?冷香丸之事,關乎貴妃娘娘的**,豈是能在外隨意說的?你可知這要是傳出去,會惹出多大的禍事!”
薛蟠被這一罵,酒意醒了幾分,心裏委屈極了。
他嘟囔著“我……我也不是故意的,牛大人一直勸酒,我……”
賈蘭哪肯聽他辯解,怒聲喝道“別找借口!從今日起,你給我在家好好反省,不許再出去喝酒!要是再敢胡來,我饒不了你!”
薛蟠縱使心中不服,可麵對賈蘭這封疆大吏的威嚴,卻也不敢爭辯半句。
他耷拉著腦袋,眼眶泛紅,委屈地抹著眼淚,轉身往外走。
賈蘭看著薛蟠這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拿你沒辦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薛蟠沒太聽清楚賈蘭在背後究竟說了些什麽,想來不是什麽好話,他也懶得在意。
他如今醉意熏熏,隻想趕忙回家,在妻子寶蟾懷裏,好好地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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