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悠隻猶豫一秒，轉身的同時說：“切。”
    進去之後，導演重新坐下，用飛快的語速布置。
    演播廳的主持人僅用一句話將上一條新聞簡短收尾，開始插播。
    “本台剛剛收到一條特別消息，九龍塘疑似有人跳樓，我們的記者馬允姿就在現場。馬允姿，交給你講講。”
    鏡頭一轉，馬允姿拿著「星聞台」ogo麥克風站在一條狹窄的樓梯中間，邊快步往上走，邊側身對著鏡頭播報：
    “我現在就在九龍塘一棟唐樓的五樓，根據街坊爆料，有個女人衣衫不整衝上頂樓，疑似因為感情問題要跳樓。”
    “有附近的街坊報了警，警方和消防暫時還沒到，我們現在先上去看看。”
    馬允姿在現場吩咐攝像師：“無人機飛近點，要拍到她的正臉特寫。”
    攝像小哥有點遲疑：“啊？臉不能入鏡吧？怎麽也要打了碼才能播出街啊。”
    “你別管！先拍了再說！”
    蘇瑾悠坐到導演隔壁的空座位，盯著監看屏，沉聲吩咐：“小心盯著，情況不對馬上切斷直播，血腥場麵不能播出去。”
    “ok，我們有後備計劃，允姿那邊有問題我們馬上切斷直播，放其他新聞。”導演眉心皺成“川”字，手指一直懸在操控台上，準備隨時切鏡頭。
    蘇瑾悠雙拳握緊托著下巴，視線不敢移開半分。
    現場，馬允姿和攝像師已經衝上頂樓。
    鏡頭正對著樓頂邊緣的護欄。
    一個女人側身跨坐在上麵，背部微駝，肩膀一縮一縮，似乎在哭泣。
    隨著鏡頭靠近，可以看見女人的頭發一邊長一邊短，頭頂有一塊斑禿，像是人為胡亂剪掉。
    微涼的天氣，大家都穿長袖，這個女人隻穿一件沾滿髒汙的白色吊帶，下身穿淺藍色牛仔熱褲，光腳，一條腿懸在護欄外麵。
    聽見身後有動靜，女人受到驚嚇，轉過頭，見有人靠近，一下子站在護欄上，揮舞雙手大喊：“你們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
    “你別激動，冷靜點。”馬允姿也嚇到了。
    鏡頭震了好幾下，很快又穩住。
    攝像師狠狠怔住，聲音都在發抖：“喂，她是不是紫瑤啊？”
    馬允姿背對那邊，隻顧在鏡頭前找角度播報。
    攝像師定睛看了幾秒，嚇得差點握不住肩上重重的攝像機。
    “真是紫瑤！你搞什麽啊還弄麥克風，快過去把她拉回來啊！”
    馬允姿一點都不緊張，甚至拿出手機拍照：“拉什麽啊，我們又不是消防，有什麽資格救援？你手別抖啊，快拍我，我要開始播報了。”
    “你瘋了啊！都這樣了還拍？”攝像師震驚。
    “不拍？那你跟我出來幹什麽？”馬允姿怒目而視，“快點！我是采播記者，你是攝像，在現場你要聽我order做事，別拖拖拉拉妨礙我做猛料。”
    “你要拍你自己拍個夠！”攝像師不理她，將攝像機隨意放到地上就要衝上去救人。
    “喂你…！”馬允姿氣得跳腳。
    肖紫瑤見有人靠近，更加激動地尖叫：“你不要過來！你過來我就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過去！你別激動！”攝像師才走兩步就頓在原地，雙手舉起，放輕聲音，生怕刺激到她，“紫瑤，是我，peter仔啊，你先下來，有事我們慢慢說。”
    肖紫瑤不應他，隻顧哭。
    馬允姿看都不看這邊，將攝像機放上旁邊一張舊桌子，找好角度，又站到鏡頭前繼續播報。
    工作音頻內，聲音嘈雜得很，蘇瑾悠顧不得聽。
    鏡頭一度晃來晃去，好不容易穩定下來，馬允姿上半身占據半個屏幕，另一半對準護欄……
    蘇瑾悠這才看清那個跳樓女子的麵容，頓時有一股麻痹感從指尖走遍全身。
    導演也認出來了，兩眼瞪大，手指著屏幕，“這…她，她是紫瑤嗎？”
    是肖紫瑤。
    一段時間不見蹤影，盡管她現在瘦骨如柴、灰頭土臉、衣衫襤樓，蘇瑾悠還是一眼認出她。
    雙手無措地在桌上翻找，才想起手機在外套兜裏。
    按下屏幕的手指都是顫抖的，連帶屏幕也跟著抖，她飛快打開通話記錄，找到每天都會打去但一直沒人接的號碼。
    “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你在嗶一聲之後留下口信……”
    又是這句話，每天都是這句話，可蘇瑾悠今天無法平靜，對著毫無生氣的機械音瘋狂叫喊：“聽電話！聽電話！”
    導演一臉緊張：“總監，要不要切鏡頭？”
    蘇瑾悠掛斷電話，又打給馬允姿。
    她死盯著監看屏裏的馬允姿。
    這個女人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微笑著麵對鏡頭播報，電話不接，更沒有過去勸肖紫瑤下來。
    肖紫瑤弓著腰，雙手抓住護欄，哭得渾身發抖，嘴裏不斷叫喊：“他不要我，他不要我…我，我不死也沒用啊…我累人累物，我欠了好多錢啊，我還不起，我還不起啊！爸爸媽媽，我連累你們了！”
    蘇瑾悠急瘋了，一把搶過導演耳麥大吼：“馬允姿，快去勸紫瑤下來，讓她聽電話！”
    現場根本無人回應，她用力摔開耳麥，邊在手機翻找攝像師的號碼，邊大聲吩咐：“切斷直播，關掉馬允姿的麥，鏡頭給回演播廳，叫主持人接手…”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充斥在導播間。
    蘇瑾悠話還沒說完便卡住。
    現場直播中斷，演播廳主持人接手，眉間雖然緊張，卻盡量保持鎮定，接上斷開的新聞繼續播報。
    隻剩下一個監看屏還連接攝像機，導播間還能看見現場。
    蘇瑾悠緩緩抬起頭。
    護欄上，不見肖紫瑤……
    鏡頭一陣晃動往前跑去，來到護欄邊上，對準樓下。
    六層樓高的底下，警察剛趕到，氣墊還沒設置好，警戒線外圍滿了人。
    蘇瑾悠耳邊充斥著各種呼喊聲，眼裏隻剩下那個臉朝下趴在冰冷瀝青路上的女人，一動不動，隻有頭部在抽搐，血肉模糊，更多的血從她身下淌開。
    導播間如死般沉寂。
    除了儀器發出的聲音，還有主持人正常平穩的播報聲，再無任何聲響。
    蘇瑾悠手裏還握著手機，屏幕上是剛才恍惚間撥出去的號碼。
    “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未能……”
    啪嗒——
    手機掉落在地。
    渾身血液倒流，她仍然保持打電話的姿勢。
    耳邊一切聲音遠去，淚水盈滿眼眶，眼前一切變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