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廖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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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陋的房屋裏,爵士音樂的節奏還在空氣裏打著旋,大金牙踩著點扭動的模樣,幾乎複刻了齊婆婆跳大神時的每一個關節轉折。兔兔架著自製的架子鼓,鼓麵是用破舊的鐵皮桶改造的,此刻正用兩根磨尖的木棍敲得震天響,每一下都精準地卡著音樂的重拍,連牆角積著的灰塵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齊婆婆的臉本來就皺得像塊老樹皮,此刻更是黑成了鍋底。她猛地頓住腳步,身上披掛的銅片披風因為慣性甩得“嘩啦”作響,那些用紅繩串起的銅片邊緣磨得發亮,上麵刻著的古怪符號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蠕動。“外來人,在幹什麽!”她的聲音像砂紙刮過生鏽的鐵板,每一個字都帶著毛刺,紮得人耳朵生疼。
    音樂戛然而止。大金牙爪子裏還攥著兩根從雞窩薅來的雞毛,正抖得歡實,聞言瞬間定在原地,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溜直,嘴角的胡須僵成了八字,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活像個偷糖被抓的孩子。
    “咳咳!”李威幹咳兩聲,伸手把大金牙往身後撥了撥。
    這貨確實過分了,沒瞧見齊婆婆額頭上的青筋都快蹦出來了嗎?他眼角掃過屋裏圍觀的村民,大多是些麵黃肌瘦的漢子和婦女,手裏還攥著沒編完的草繩或是沒搓好的泥坯,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的。
    “村長來了!”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聲,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屋子突然像被劈開的水流,自動讓出一條半米寬的小道。一個穿著深藍色粗布褂子的老者拄著拐杖走了進來,他頭發花白卻梳得整齊,臉上的皺紋雖深,卻透著股精神頭,走路時拐杖在泥地上敲出“篤篤”的聲響,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當當,哪像是走在坑窪不平的土屋裏,倒像是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散步。
    “都散了吧。”村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手裏的活都幹完了?堵在這裏隻會影響齊婆婆醫治奇美。”他目光掃過人群,那些原本伸長脖子看熱鬧的村民頓時低下頭,訕訕地往門口挪,手裏的活計被攥得更緊了,卻沒人敢再多說一句。
    老者走到李威麵前,拐杖往地上輕輕一頓,目光落在他身上。這雙眼睛很亮,不像普通老人那樣渾濁,反而像浸在水裏的黑曜石,能把人看得透透的。“外鄉人,不知你該如何稱呼?”
    “老人家叫我判官就行。”李威的聲音很平淡。
    “不知你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老者追問,拐杖的頂端在泥地上輕輕畫著圈。
    “很遠的地方。”李威抬眼看向屋外,戈壁的風正卷著黃沙拍打窗戶紙,發出“呼呼”的聲響,“說了您可能也不知道,目的嘛!我是來淘金的。”
    “淘金?”村長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溝壑,“那都是虛無縹緲的傳說。我們廖望村一貧如洗,地裏長不出多少糧食,哪有什麽金子?”他說話時,嘴角往下撇了撇,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屋裏靜了片刻,隻有屋外的風聲在嗚嗚作響。
    村長突然歎了口氣,畫風一轉,目光投向人群後方“他們這一家人命苦。孩子他爸去了礦場,去年冬天礦洞塌了,估計是很難回來了,現在就剩兩兄妹相依為命,偏偏妹妹又病倒了。”
    他朝裏屋喊了聲“二柱”,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應聲而出。這漢子約莫三十歲,胳膊上的肌肉虯結,手裏端著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裏的稀粥清得能照見人影,幾粒米糠像碎木屑似的漂在水麵上。“外鄉人一路辛苦,了望村窮也沒什麽好招待的。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村長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卻沒舒展開,反而像兩撇沒畫好的眉毛,僵硬地掛在那裏。
    李威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涼意,鼻尖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對血腥味很敏感。
    他心裏那點疑慮又冒了出來,像水裏的氣泡越鼓越大。剛才進村時他掃過一圈,村裏的土坯房歪歪扭扭,牆皮剝落得露出裏麵的黃土,地裏的莊稼稀稀拉拉,還沒膝蓋高,葉片上全是蟲洞,看著確實像遭了災的模樣。
    可眼前的村長,說話時中氣十足,腰杆挺得筆直,手腕上的皮膚雖然黝黑,卻透著健康的光澤,哪像長期餓肚子的人?
    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牆角縮著幾個孩子,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還拖著鼻涕。他們手裏都攥著半塊黑乎乎的餅子,餅麵粗糙得能看到混雜的沙粒,見李威看過去,孩子們的眼神“唰”地躲開,藏到大人身後,隻露出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
    那不是好奇,是像野狗盯著闖入者的警惕,甚至還藏著點不易察覺的貪婪,像盯著肉骨頭的餓狼。
    唯獨奇亞嘴唇幹裂得起了層白皮,嘴角還沾著點幹涸的血跡,懷裏的小丫頭臉蛋燒得通紅,呼吸微弱得像根快斷的線。
    這應該就是村長說的奇美,少年眼裏隻有化不開的焦慮,沒有半分多餘的神色。
    “多謝村長。”李威笑了笑,端起碗剛要往嘴邊送,又慢悠悠地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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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碗時,故意讓碗沿在桌角磕了一下,“當”的一聲脆響在屋裏回蕩。牆角那幾個孩子的喉結同時動了動,像被按了開關的木偶,目光像釘子似的紮在他身上,連呼吸都屏住了。
    村長顯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咳嗽兩聲打破沉默,聲音裏帶著點不自然“判官先生別見怪,孩子們是餓怕了。去年冬天雪下得大,地裏沒收成,大夥都快忘了飽飯是什麽滋味。”
    李威笑了笑,指尖在碗沿輕輕摩挲,那豁口的邊緣磨得指腹發麻“看村長身子骨這麽硬朗,想必村裏日子沒那麽難熬?”
    村長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像被凍住的湖麵,隨即又化開,隻是那笑容沒抵達眼底“老骨頭了,熬慣了。年輕時候餓三天都能扛,現在不過是少吃兩口,不打緊。”
    “是嗎?”李威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直刺過去,“可我剛才路過村西頭,就聞到了肉香味。這荒年景,能吃上肉的,怕是不多吧?”
    這話一出,屋裏的空氣驟然凝固,像被凍住了似的。二柱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關節捏得發白,手背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了起來。
    牆角的幾個孩子“唰”地站起身,剛才還怯生生的眼神瞬間變了,怯懦褪去後,露出的是狼崽子似的凶光,嘴角甚至微微咧開,露出點迫不及待的神色。
    村長慢慢直起腰,原本微駝的背挺得筆直,他手裏的拐杖往地上頓了頓,發出“篤”的一聲悶響。那聲音不像木頭敲在泥地上,倒像是敲在骨頭頭上,沉悶中帶著點脆響。“外鄉人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的聲音依舊柔和,像春風拂過湖麵,可鬢角的青筋卻跳了跳,像條快要掙脫皮膚的小蛇。
    李威沒立刻回答,隻是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對著光晃了晃。碗裏的稀粥映出他平靜的臉,他忽然輕笑一聲“沒什麽意思。隻是我一路走來,見過太多餓肚子的村子,還從沒見過餓肚子的孩子,眼睛能亮得像藏著狼火。”他的目光掃過牆角的孩子,最後落在這群孩子身上,“也沒見過哪個餓肚子的村子,家裏能飄出肉香。
    二柱的呼吸變得粗重,像拉破的風箱,他往前踏了半步,擋在村長麵前,黝黑的臉上滿是戾氣“你這外鄉人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我們村長好心給你粥喝,你倒反過來編排我們村!”
    “我隻是實話實說。”李威放下碗,碗底與桌麵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屋裏格外清晰,“村西頭的肉香很特別,帶著點煙火氣,不像烤野物,倒像……烤同伴的肉。”
    “你找死!”二柱怒吼一聲,就要撲上來,卻被村長抬手攔住。村長的手看似輕飄飄的,落在二柱胳膊上,卻讓他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村長看著李威,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那雙黑曜石似的眼睛裏翻湧著暗流“判官先生粥你不喝就離開我們的村子,我們村不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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