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7章 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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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然的嘶吼在朝陽刺目的光輝中顯得格外刺耳,像被掐斷喉嚨的幼崽,隻剩下胸腔裏破風箱般絕望的抽吸。
    那一聲聲救命仿佛耗盡了他在生死邊緣掙紮所積攢的最後一絲氣力,也榨幹了他目睹戰友頃刻間化為冰冷屍骸的悲痛。眼淚混合著血汙、硝煙和海水鹹腥,在他臉上肆意流淌,衝刷出溝壑,卻洗不掉眼前這片人間煉獄的殘酷景象。
    米哈伊爾高大的身影如同鐵鑄的礁石,矗立在彌漫著血腥與硝煙的棧橋上。踏過地麵汩汩流淌的鮮血,靴底踩在濕滑粘稠的地麵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嗒嗒聲,走到了李安然身前。
    沒有看地上那些曾經鮮活、此刻卻支離破碎的軀體,米哈伊爾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凍原般毫無波動的眸子,牢牢鎖定了纜繩堆後那個已然崩潰的身影。
    “還活著?”米哈伊爾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金屬的質感,沒有絲毫的情感起伏,更像是在確認一件物品的狀態。
    大步上前,動作簡潔有力,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衣領,幾乎將癱軟的李安然提離地麵。窒息感瞬間壓過了李安然的悲慟,迫使他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對上米哈伊爾那雙毫無溫度的藍灰色眼睛。
    “他死了。”米哈伊爾的聲音毫無波瀾,目光掃過李安然死死抓住的付勇那隻無力垂落的手。付勇的身體已經冰冷,覆蓋在纜繩上的血也失去了溫度,變得暗紅粘稠。
    “不……他沒有……”李安然喉嚨裏擠出破碎的音節,徒勞地想掙開米哈伊爾鐵鉗般的手。
    “他死了。”米哈伊爾重複著,語氣像是在宣讀一份沒有絲毫溫度的結論。
    米哈伊爾的宣告像重錘狠狠砸碎李安然的心髒,他木然吊在米哈伊爾的手上,眼睛裏麵沒有了任何光澤,仿佛已經墜入了死亡深淵。
    米哈伊爾粗暴地將李安然拖離纜繩堆,拖離付勇漸漸僵硬的屍體,“能動就自己走,不能動就讓人抬。”
    鬆開手,李安然踉蹌著勉強站穩,腿彎彎曲著,好像隨時要跪倒的樣子。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帶來陣陣眩暈和劇痛。他這才感覺到左肩胛骨下方傳來火辣辣的撕裂感,不知何時被流彈擦過,防彈衣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正緩慢地洇透外衣。
    “頭兒!”一個暗夜天使的隊員快步跑來,臉上塗抹著厚重的油彩,眼神銳利如鷹,“對方一共十七人,確認全滅。身份不明,沒有標識。不過,有四個是我們見過的熟麵孔。”他語速簡潔,沒有一個字屬於廢話。
    米哈伊爾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清理所有屍體,包括我們自己人的,一顆彈殼都不能留下。”
    “周傑……”一旁心若死灰的李安然猛地想起,扭頭向周傑之前藏身的地方望去。
    一個暗夜天使的醫療兵正跪在周傑身邊,快速地剪開他被鮮血浸透的褲腿。周傑臉色慘白如紙,牙關緊咬,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冷汗,顯然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大腿外側被子彈撕開了一個猙獰的創口,肌肉翻卷,血流如注。醫療兵動作麻利地注射止血劑,用大塊止血棉和繃帶進行加壓包紮。
    “他怎麽樣了?”李安然仿佛靈魂重新附體,再次恢複了清明,走過去蹲下,緊張問道。
    “貫穿傷,沒傷到骨頭和大動脈,但失血過多,需要盡快手術。”醫療兵頭也不抬地匯報。
    “許森……許森呢?”終於活過來了的李安然猛的站起來,腦子一陣眩暈,身形踉蹌時候,背後一雙大手穩穩扶住了他。
    “老板,許森在那裏。”不用回頭,李安然已經聽出來是雷澤諾夫的聲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前方不遠處,幾具屍體亂糟糟散落一片。
    一個暗夜天使隊員正小心翼翼地將許森的身體翻過來,胸口的防彈衣上嵌著兩枚變形的彈頭,巨大的衝擊力顯然造成了嚴重的內傷,嘴角還殘留著血沫。
    醫療兵迅速上前檢查頸動脈,又用小手電照射瞳孔。“有微弱脈搏!深度昏迷,嚴重內出血,情況非常危險!”他立刻開始進行緊急氣道管理和胸部固定。
    許森還活著……這個消息像一劑微弱的強心針,刺破了李安然心中厚重的絕望陰霾。他踉蹌著撲過去,看著許森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玩世不恭,此刻卻毫無生氣的臉。
    “救他……求你……救他……”李安然的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哀求,看向米哈伊爾。
    米哈伊爾的目光在許森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李安然布滿血汙淚痕的臉。臉上沒有任何動容,隻是對醫療兵冷硬地下令:“優先處理,帶上船。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命。”
    “是。”醫療兵和另一名隊員立刻將許森固定在擔架上。
    “嗚嗚嗚……”一個粗暴的哽咽哭聲傳來,聽到哭聲的李安然頓時淚如雨注,那是哈立德王子的聲音。
    碼頭上,暗夜天使的隊員們將一具具屍體……無論是襲擊者的灰衣人,還是哈立德的護衛、雷神安保公司的隊員,都拖拽到衝鋒艇邊,用防水布包裹嚴實,再抬上船。
    清醒過來的李安然沒有細想,掏出衛星電話打出去,“安德烈,我們在馬賽港遭遇襲擊,有重傷員需要緊急治療,你能不能安排醫生過來?”
    “沒問題,我馬上安排。”安德烈的眼皮狂跳不止,穩住了心神後,撥打了一個電話,“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給我找能做槍傷手術的醫生……”
    海鷗號艙室裏,地板上整齊排列著四具屍體。
    米哈伊爾招手讓李安然蹲下,指著屍體說道:“初步識別,發現襲擊者裏有前阿爾法小組和信號旗的退役成員,還有一個……是夜梟。”
    “夜梟?”李安然的心髒微微縮了一下。
    這是個在暗黑世界赫赫有名的名字,傳說中獨來獨往的幽靈狙擊手。沒有國籍,沒有立場,隻為最高的價碼出手。狙殺的目標從政要巨賈到頂級特工無所不有,而且從未失手。
    “集裝箱頂上的那個?”李安然的聲音有些幹澀,他終於知道自己在死神鐮刀下逃生是多麽僥幸。如果不是自己超級靈敏的第六感,估計此刻已經是夜梟戰績本上一個冷冰冰的名字了。
    “就是他。”米哈伊爾確認,“能讓他失手一次的目標不多,你運氣很好。”這句話裏聽不出是稱讚還是別的什麽……嘲諷?
    “是誰能請動‘夜梟’?又是誰能把前阿爾法和信號旗的人湊在一起,搞出這樣一場伏擊?”李安然追問,隨後自己便給了答案,除了渡鴉還有誰?
    可是……他們怎麽會如此精準地在這裏伏擊?難道有內鬼?或者被他們盯上後提前做了部署?
    雖然李安然不是個疑神疑鬼的人,可這次襲擊似乎陰謀的味道很濃烈,讓他不得不思想萬千起來。
    米哈伊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他帶到艙室的另一頭。
    地板上擺滿了各種武器,有改裝的高精度狙擊步槍、加裝了先進觀瞄和消音器的突擊步槍、rpg7火箭筒……以及各色零碎物品——沒有任何標識的通訊器殘骸、特製的陶瓷防彈插板、急救包裏的沒有標識的藥品包裝……
    “他們非常專業,抹掉了一切可追溯的痕跡,像幽靈地府憑空鑽出來的一樣。”米哈伊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能組織這種級別行動的,全球不超過七個地方。我們自己,渡鴉平台、俄羅斯克宮的某個部門、cia總部的黑預算小組、軍情六處的清理者小組、摩薩德的刺刀,或者……東方大國的深井。”
    “深井”這個名詞像一塊石頭砸進李安然的心湖。
    那是傳說中東方大國軍事情報體係內最神秘、權限最高、也最冷酷無情的直屬行動部門,隻對最頂層負責。
    “不可能是深井。”李安然斷然排除。
    如果說馬島海軍的助紂為虐惹怒了高層,最起碼的問責程序要走的。何況前麵還頂著凃永剛和趙啟華兩個大冤種,還有趙總司令這塊擋箭牌,怎麽都輪不到自己。還有啊……馬島海軍還在南水,時間上也來不及啊。
    俄羅斯克宮也可以排除,不說與鮑裏斯之間的利益糾葛,就是原本屬於他的最鋒利的刀,刀把現在握在自己手裏呢。
    至於其他幾個……李安然不由苦笑連連,此時他才發覺,自己居然成了世界上最厲害的幾個機構眼裏的死對頭。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渡鴉平台……”米哈伊爾解釋道,“隻是我想不通他們的主力被殲滅後,怎麽還有餘力在這裏布置殺局?他們怎麽知道這個地點的?”
    是啊,他們怎麽知道的?內鬼這個單詞已經塞滿了李安然的腦子。
    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音,米哈伊爾與李安然對望一眼,便走到艙位觀看,卻看到衝鋒艇上幾個男男女女被槍逼著上了舷梯,其中有兩個女孩哭哭啼啼的,仿佛遭遇了多大冤屈似的。
    “頭,他們是安德烈派來的醫生和護士。”一個小隊指揮官跑來匯報。
    派來的?李安然視線落在衝鋒艇上幾個全是紋身的家夥身上,凶神惡煞的樣子……我艸……其實挺可愛的。